哨身纹路盘旋如蛇,与我在小隆德旧庙中所见祭器如出一辙。
晨雾如灰烬般沉在荒原边缘,干涸河床的裂口渗出冷气,像是大地尚未闭合的伤口。我策马立于断脊坡北麓的乱石之间,脚下泥土尚带余温——那是昨夜火油焚烧尸骸留下的烙印。焦黑的旗帜残片挂在枯枝上,银焰纹已被烟熏得模糊,唯有一角金线在微光中仍泛着冷芒。我俯身拾起一支折断的箭矢,羽翎焦卷,箭头刻有亲卫军制式铭文。这并非流寇所用,而是王宫前哨的装备。
斥候已将战场清点完毕。三十七具尸体,皆为威尔斯旧部,铠甲残破,伤口多在后背,显是溃逃途中遭箭雨贯穿。另有五具葛温亲卫的遗骸,被拖至坑中焚毁,骨殖未尽,黑烟仍从地缝里渗出。一名俘虏跪在火堆旁,双手反绑,脸上溅满血污。他抬头望我,眼中有惧,却无恨。
“你们欲袭王宫?”我问。
他喉头滚动,声音嘶哑:“主上……只求裂土分治。翁斯坦伏兵已候多时,我等不过踏入圈套。”
我未再追问。答案早已写在这片焦土之上:威尔斯败了,残部南逃,极可能借道我所辖之境重整旗鼓。而叛乱者残党,或许正借其溃败之机,悄然渗透南部边境。
我翻身上马,下令将俘虏押回哨塔监禁,其余人清理战场,收缴可用兵器。战马踏过焦土,蹄下碎骨轻响,如同枯枝断裂。归途中,一名猎户出身的密探策马追至,递上一只皮囊。我解开系绳,倒出一枚断裂骨哨——哨身纹路盘旋如蛇,与前几日渡口所获之物如出一辙。哨孔内尚有血渍,未干。
“在东侧林径尽头的沟壑中发现,”密探低声道,“旁有马蹄印,深而急,似有人坠马挣扎。”
我凝视骨哨,指尖抚过那螺旋刻痕。这不是偶然遗落,而是信号中断的证明。叛乱者曾在此联络同党,却因突袭失败而仓皇撤离。如今残部南窜,其背后必有策划者欲借混乱重燃战火。
抵达主哨塔时,天光已破云而出。我召集群将入帐,命人铺开边境舆图。羊皮纸上,从渡口至鹰喙岭一线,已被我以红炭标出三道防线。
“第一道,林径入口。”我指向地图东侧,“设五座哨塔,以火信号联动。每塔驻弓手十二人,夜燃双炬,昼举旗幡。一旦发现敌踪,即刻传讯。”
副将皱眉:“若敌绕行山脊?”
“山脊北侧为陡崖,仅有一线可通,我已命人于岩隙埋设绊索,覆以枯叶。另派猎户于高树设伏,持吹箭与毒矛,专袭斥候。”
他点头,又问:“第二道?”
“河谷隘口。”我移指至地图中央,“掘陷坑三列,深八尺,底插铁蒺藜。其上覆草席与浮土,旁设箭楼两座,重盾兵居前,长枪手列后。敌若强攻,必受阻于坑前,我军可自高处射杀。”
帐内众人默然。一名新任校尉开口:“第三道……为何退至主城外不足半里?若战事延入城中,百姓恐难安生。”
我抬眼看他:“你可知小隆德陷落前夜,守军为何未能集结?”
他摇头。
“因最后一道防线设在城门内。敌破墙而入,巷道狭窄,援军反被自家人流阻塞。我宁让战火燃于城外,也不让百姓困于死地。”
帐中再无人异议。我下令即刻动工,老兵带新兵,轮班修筑,每两时辰换防,鼓楼设于营地中央,三响为警,五响为集结。另遣信使快马奔赴东部与北部,持我亲笔密函,向原威尔斯辖地与哈洛领主求援。信中附一枚初火残魂碎片——非为贿赂,而是信物,象征共守南疆之约。我于函末亲书:“双狼旗为号,见旗即知援军将至。”
夜半,我独坐军帐,油灯将熄。一名亲兵呈上从俘虏尸身上搜出的半张地图。羊皮焦脆,边缘卷曲,中央赫然标注一处山洞,旁书“灰烬石心”四字,其下一行小字:“火熄则眼开”。
我指尖微颤。
此语非军令,非战术,而近乎预言。叛乱者竟知遗迹之事?还是……另有潜伏之徒,早已渗入神国机密?我未召将问策,亦未声张,只将地图锁入铁匣,命亲兵严守帐门。
次日拂晓,我亲率百人队演练突袭。自林径潜入,模拟敌军夜袭路线。第一道哨塔反应尚可,火信号三息内点亮。然至第二道防线,箭楼守军误判方向,竟向空谷放箭。我当场撤换哨官二人,命其余人重训夜战识别之法。
演练至第三道防线时,一名新兵慌乱中踩中预设机关,火油罐倾覆,引信点燃,烈焰冲天而起。周围士兵惊退,火势蔓延数丈,烧毁半座临时箭楼。
无人敢言。那新兵跪地请罪。
我摆手:“不罚。记入《防御日志》——火油引信易受潮,昨夜露重,引线微湿,故延迟半瞬。自今日起,每日查验,不得有误。”
众将肃然领命。
入夜,副将入帐,低声问:“东部回信未至,哈洛仅言‘粮草未齐’,恐难指望。”
我立于帐外,望向北方王宫方向。夜空无星,唯有一线微光自高塔顶端升起——那是初火残焰的余晖,遥远而冷漠。
“若中央不援?”副将又问。
我握紧剑柄,指节发白。剑柄上缠着旧布,昨夜演练时沾了血,尚未洗净。
“神国若弃我等,”我说,“便自守。”
他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我仍立于风中。远处哨塔已燃起双火,昼夜可视,谓之“烽火双台”。一旦敌踪确认,此火即燃,千里可望。我知这不仅是预警,更是向四方宣告:南部边境,尚有人守。
帐内油灯忽灭。我转身欲入,却见铁匣边缘有细微划痕——似有人试图撬动。我未惊动守卫,只将剑缓缓抽出三寸,寒光映地。
匣锁完好,无人开启。但那划痕,确然存在。
我蹲下身,以指腹摩挲痕迹。方向自左向右,力道轻而急,似试探,非强破。来者熟悉军帐布局,知此匣藏机密,却未得手。
我起身,召来两名心腹,命其暗查近三日出入帐者名录。
风自荒原吹来,带着焦土与铁锈的气息。我立于哨塔最高处,手按剑柄,目光扫过三道防线。火光点点,如星罗棋布,每一处都是生死之线。
远处,一只乌鸦自焦林飞出,翅尖掠过月光,坠入黑暗。
剑柄上的血渍已干,变得深褐,像一道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