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斧声止歇,晨雾尚未散尽,林间湿气凝在石缝之间,如血渍渗入陈年木纹。我立于断脊岭西麓的坡道上,脚下是昨夜未曾踏足的泥泞。藤蔓半掩的矿道入口前,几块碎石歪斜倾倒,岩壁边缘的苔藓被刮去一层,露出底下灰白的石骨——有人来过,且行迹匆忙。我未问是谁,亦未召人查验,只将手按在腰间铁尺上,缓步向前。

此处正是北塔选址。此处战略位置关键,北塔的建设对于整体防御布局至关重要。

工头迎上来,斗篷沾满木屑与泥浆,声音沙哑:“主塔基已夯三日,然昨夜雨急,地基渗水,木桩难固。”他指向山谷深处,三座叛乱营帐隐于雾中,呈品字环抱之势,而我军所立之塔,尚只搭起骨架,横梁悬空,未覆顶盖。风穿梁隙,发出低鸣,如同垂死者喉间咯血。

我绕至塔基后侧,蹲身细察。石缝深处,一粒微光闪动——银粉,极细,嵌在裂口内壁,与陶罐封泥中所见同源。我未动声色,只以铁尺尖端轻轻拨开表层湿土,确认其非自然残留。此物非本地所有,必由人带入,或转运,或标记。我起身,扫视四周,目光落于溪流走向。水源自东而来,蜿蜒入林,若敌借矿道迂回,可沿溪潜行,避过前哨耳目。

“拆营帐木料。”我下令,“南侧废弃哨所拆半,补此塔梁。另调两组人,沿溪上行五里,查有无新掘土痕。”

工头迟疑:“若拆营帐,哨兵无 shelter……”

“宁可人受寒,不可塔缺梁。”我截断,“三处敌营,皆在视野之内,唯东侧林密,易藏暗径。塔位须偏移七步,正对高岩哨塔制高点。”

他低头领命,匆匆而去。

我攀上未完工的塔架,木梯湿滑,每踏一步,腐朽的踏板便微微下陷。顶层平台尚无围栏,仅以粗绳圈定边界。我立于边缘,俯瞰山谷。三营分布清晰,篝火余烬未冷,巡逻兵影在营间穿行。溪水在晨光中泛出铁灰色,如一道缝合大地的伤疤。我闭目,回想昨夜斥候可能的路径——若从矿道出,必经此坡,而后北折入林。而此刻,一只乌鸦正自东面林梢腾起,扑棱着飞向山谷深处,轨迹与我推演的逃生线重合。

我睁眼,不动声色。

正午时分,斯摩抵达。他自西隘口策马而来,披风卷着尘土,靴底沾着碎石。他未下马,只勒缰停于塔下,仰头望了一眼未封顶的主塔,眉头微蹙。

“七日可成?”他问。

“若今日补梁,明日覆顶,后日设哨,可。”我答,“然塔成非终局,眼见方为实,然实亦可欺。”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抛给随从,拾阶而上。木梯吱呀作响,他脚步沉稳,未因晃动而迟疑。至顶层,他环视一圈,目光在溪流与东林交界处停留良久。

“夜袭如何防?”他问。

“烽火。”我指向塔顶预留的火盆位,“三塔联动,一燃即应。”

“若烟雾遮目?”他追问,“或敌以硫磺焚草,造雾掩行?”

我未答,只从怀中取出一张粗绘地形图——非卡尔所绘,乃我多年勘测所积。我指矿道出口方位,又划过东林小径:“敌若自地下出,必借溪掩足音。然矿道仅容单人,难以大队通行。故其袭,必分批,必择夜。”

“眼不足以恃。”斯摩从肩后取下一卷铜线,“此为铃索,可自塔传至塔,手牵即响。每塔设两名轮哨,一观天,一执铃。雾起,则铃代火。”

我凝视那铜线,细如指节,却韧如筋络。若铺于树冠之间,隐于藤蔓之后,确可穿透视觉之障。

“可。”我点头,“即刻铺设。铃索间距三十步,埋浅土,覆枯叶,令敌难察。”

他嘴角微动,似有未尽之言,终未出口,只道:“东部隘口地势低,林密谷深,若敌自矿道出,首当其冲。”

我目光一凝,未语。

他察觉,顿了一瞬,随即道:“非我越权,乃地形使然。威尔斯所部,是否已布双哨?”

“尚未报备。”我答,“然塔成即补。”

他点头,不再多言,只命随从取工具,亲赴西塔监督铃索铺设。

我留于北塔,命亲卫清点补给车队运来的陶罐。罐身无铭,封泥却多有刻纹。我逐一查验,指尖抚过凹痕——双蛇缠绕灰烬之环,纹路深峻,银粉隐现。三成有之。我未声张,只命将此类罐体移至塔后石屋,单独存放。

“记档。”我对文书道,“‘灰环批次’,暗记标注。”

他提笔欲写,忽问:“若问起,何以解释?”

“不必解释。”我盯着塔外渐沉的天色,“只记。”

他低头书写,笔尖划过羊皮纸,发出沙沙轻响。我立于门侧,目光扫过石屋角落——一只陶罐倾倒,干粮洒出半袋,封泥滚落脚边。我俯身拾起,指腹摩挲纹路,忽觉异样:此罐封泥非自上而下压铸,而是侧向嵌合,似曾拆封重封。

我未动声色,将泥块收入袖中。

暮色四合,塔影拉长,如铁矛刺入大地。我登上顶层,最后一次巡视。烽火盆已置,铃索首段埋设完毕,自北塔延出,没入东侧林间。溪水在低处流淌,无声无息。远处,最后一缕天光被林梢吞没,乌鸦不再飞起。

文书登塔,递来验收简报。我执笔欲签,笔尖悬于“北塔”二字之上,忽顿。

昨夜那只乌鸦,飞向山谷,方向正是矿道出口。

我缓缓落笔,墨迹浸入羊皮,如血渗入皮肉。

“传令。”我道,“自明晨起,北塔轮哨增为三班,每班二人,一观营帐,一盯溪线。另,铃索铺设优先东段,三日内必达东林边界。”

文书领命欲退。

我忽又开口:“东部隘口补给,凡带‘灰环’封泥者,暂扣,待查。”

他一怔,随即低头:“是。”

我未再言,只立于塔顶,望向东方。

林深处,一缕炊烟升起,非自敌营,亦非我哨所,而是矿道出口附近的荒坡。那处本无住户。

我指尖在铁尺上掐出一道白痕,未召人,未下令,只将目光钉在那缕烟上。

烟柱笔直,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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