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心情正好,不疑有他,挥手道:“念!”
那名太监展开奏折,声音却不如之前那般响亮,甚至带着几分迟疑:“……臣监军高起潜、总兵祖大寿谨奏,臣等连日哨探,察知虏酋阿济格等部掳掠已足,有北归迹象。
通州虽坚,然恐非虏必争之地。为保万全,扼其咽喉,臣等已决议,即日率关宁精锐移师密云,抢占边墙要隘,堵塞石匣营、墙子岭等口,以待虏至。如此,可收以逸待劳、守株待兔之奇效……”
话落,崇祯皇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杨凡的奏折才说要去通州会合高起潜共同御敌,后脚高起潜和祖大寿就又判断出建奴要北归,还提前跑到更北边的密云去“守株待兔”了?
这分明是看到杨凡将五六万建奴主力引向了通州,心生恐惧不敢接战,找了个借口抢先溜了!
把那通州一座空城,还有即将抵达的杨凡部和勇卫营,直接卖给了穷凶极恶的建奴大军!
“混账!!!该杀!!!”
一声暴怒的咆哮,如同惊雷般在奉天殿中炸响!崇祯皇帝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红转青,他愤怒地将御案上的折子拂落在地。
“好个高起潜!他之前在通州驻守多日,畏敌如鼠,寸步不前!如今友军将至,欲与合兵共击强虏,他倒好!倒带着关宁军和京营跑了!跑去密云守株待兔?朕看他是怕被建奴这一口吞了!”
崇祯的怒吼在大殿中回荡,百官吓得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怒天威。
温体仁等人更是心中暗骂高起潜蠢笨,跑也就跑了,偏偏还要上这么一道漏洞百出的奏折,这下连遮掩的余地都没有了。
刚才还充满希望的气氛,瞬间两相转换,荡然无存。
通州,此刻已成死地。
……
崇祯九年八月初七,寅末卯初,天色依旧墨黑,只有东方天际透出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鱼肚白。
通州城那扇包着铁叶的巨大城门,在绞盘声中,终于缓缓开启了一道仅容数骑通过的缝隙。
杨凡一夹马腹,带着数名亲兵,与勇卫营黄得功并辔而入。
马蹄踏在城门甬道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空旷的回响。
杨凡自昨天入夜率军抵达,便已经得知之前盘踞通州闭门不出的高起潜和祖大寿,已经在他们到达前就提前率军撤离。
通州本是漕运终点,按理粮草堆积。但建奴盘桓一月有余,攻略数十州县,后续漕运断绝也是一月有余。难民又是极多,数万宣府大军关宁京营军人吃马嚼,各种分派,原本屯粮已是不多。
对方离开时带走了大部分剩下的粮草,和城内所有军队,现在的通州就是一个不设防的空城,防御力量更是只有衙门衙役。
所以此时进入通州,杨凡便有计划地勒住了马缰,不断用目光打量起这“京师东大门”的防御。
即便是在昏暗的晨光中,通州城墙的巍峨坚固也足以令人震撼。
其城墙高耸,壁垒森严,压迫感十足。垛墙高达四丈六尺(约15.3米),几与北京内城不低多少。
仰头望去,墙顶的雉堞在微熹中显出锯齿状的轮廓。城墙底部以厚重的花岗岩条石筑基,坚固无比,墙体则是标准的内夯土、外包砖结构,砖石之间的灰缝平直紧密,更是用石灰混合糯米浆浇注的痕迹,使得整面城墙浑然一体,零星火炮难以撼动。
城墙上还均匀分布着用于了望和射击的孔洞。每隔一段距离,墙体还向外凸出一块,形成“马面”,这种设计能有效消除城墙下的射击死角,让守军可以交叉火力覆盖攻城之敌。更远处,每隔百步左右,便有一座敌楼(箭楼)探出墙头。
同时护城深堑,水陆相依,城墙之外,是护城河。其河宽达六丈,深度也超过一丈,与不远处的通惠河、北运河水系相连。除了是防御性壕沟以外,更保证了守城水源不缺,形成水陆屏障。
杨凡快速观察完毕,便继续催动坐骑穿过瓮城,进入了通州城内。
通州城内的瓮城甬道尽头,知州汪峰华早已带着几个衙役等候在此。
汪峰华此时身穿五品补子青袍,与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戎装的杨凡形成对比。
见到杨凡下马,汪峰华脸上堆起复杂的苦笑,快步上前拱手:“下官通州知州汪峰华,恭迎杨军门、黄军门!”
杨凡看到故人,冷峻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感慨,抱拳还礼:“汪兵备……哦不,汪知州,一别四年,不想在此相见。”
见着这以前的汪大人,他一时口误用了旧称,但语气平和并无倨傲,可两人此刻悬殊的品级差距,无声诉说着这四年间杨凡天翻地覆的变化。
昔日需要仰仗其鼻息的小小千总,如今已成手握重兵、简在帝心的副总兵,而曾经需仰望其鼻息的兵备道员,升了一级后,却仍在知州任上蹉跎。
汪峰华笑容下有些尴尬和畏惧,他依稀还记得上次离别时:那日汪峰华替杨凡办妥了千总上任手续,离开守备府,杨凡一路弯腰跟随着汪峰华轿子前行,行进至九龙桥处,他派书童呼唤杨凡过去。
杨凡弯着腰跟来到轿子旁边,汪峰华已经掀开门帘,说:“此事做到此处,我已尽了全力,对得起杨千总你,也对得起陈大人的嘱托。”
杨凡顺从赔笑:“实在是叨扰汪大人了。”
“本官不日将转任通州知州,你来重庆本该由本官多为扶持,但眼下也是无法了。”
杨凡恭敬地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双手呈上道:“忽儿得知汪大人高升,在下也无甚准备,此去京师之地,前途漫漫,所费极多。一点心意,还望汪大人笑纳......”
短短一眼之间,两人再见之时却已隔了四轮春秋,期间杨凡已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其中好些更是九死一生。
黄得功看出两人有旧,瞟了两人一眼,见两人都愣着,只能插话进来简单与汪峰华见了礼。
汪峰华回过神来,忙道:“两位军门一路辛苦,还请移步州衙,容下官备些薄酒……”
“不必了,”杨凡摇头打断他,目光扫向通往城墙的马道,“军情紧急,就在城楼上说吧。”
他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杨凡正二品副总兵,汪峰华还是五品知州,更何况杨凡现在风头最劲,这个风口,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惹他。
汪峰华稍微停顿了片刻,只得连声应喏,引着二人登上高高的通州西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