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这三成股的收益,自然归于将军名下。如此,将军在重庆也算有了根基产业,不知将军意下如何?”他将这份厚赠巧妙地包裹成嫁妆,既显诚意,又顾全了双方的体面。
唐其瀚心中急于与杨凡联姻。
杨凡与杨圣朝之间的冲突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他与漕运总督府公然对立之事,在官场中亦是人尽皆知。
唐家此前与漕督结亲的消息同样也是。若被有心人借题发挥,扣上一顶“官商勾结”的帽子,难保不会被视为杨一鹏党羽,面临祸及殃鱼之险。
但若唐文瑜能即刻与杨凡成婚,情况便截然不同。
杨凡这个漕运总督的“对立者”一旦成为“自己人”,他唐家的立场便瞬间安全许多。
更何况杨凡近一年来屡立战功,名声已上达天听,加之其与杨圣朝不睦乃是公开事实。一旦联姻,唐杨两家便是攻守同盟,有了这层堡垒,许多潜在的指责与非议自然消散许多了。
杨凡端起茶盏,轻吹浮沫,心中自然洞悉这老狐狸心中的算计。
但他亦有自己的考量。他从一介乞丐白手起家,如今养军耗银甚巨,商界人脉更是稀缺。即便如车厢峡购粮那般大事,也多倚仗唐家的外省人脉资源。
故此,他也不会坐视唐家就此倒台,而是力求将其纳入统一战线,只是此时正是谈判的好时候,他可不会轻易应允。
他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迎向唐其瀚:“唐老爷厚爱,杨某心领。江运三成利作为文瑜嫁妆,自是岳父美意。只是……”
他话锋微转,如同在商言商,“杨某并非纯粹武夫,自身亦经营诸多产业,心中还有许多门道想法,只苦于本钱有限,难以施展做大。倘若岳父大人舍得,不如再资助小婿一番……”
唐其瀚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恢复如常,温和笑道:“那是自然。既是一家人,便不该说两家话。不知贤婿这些生意,需多少银两方能大展拳脚?”
杨凡缓缓抬头,淡然一笑:“岳父大人见笑,小婿想法颇杂,计划也多……”
“无妨,贤婿但说无妨。”
“一百万两。”
杨凡此言一出,唐其瀚身形微顿,一时语塞。
此前杨凡拿到唐家一成利时,谢如烟已派人对接过账目,对唐家收支情况有过推测。唐家垄断重庆上下游江运,一年毛利约五十万两上下,扣除人员、运营、打点及税赋,纯利约三十余万两。
再加上重庆府及川内各类商号店铺,以及投资数省的干股分红,一年总纯利约在五十万两左右。
杨凡此番狮子大开口,索要之数近乎唐家两年之利,着实骇人。
唐其瀚沉吟片刻,仿佛认真权衡利弊,最终缓缓颔首:“将军是爽快人,思虑也周全。然此数实在巨大,我唐府一时难以筹措这般多的活银。若是二十万两,唐某倒是倾其所有,尚可勉强凑出,以助贤婿,超过二十万两是怎么也凑不出的……”
杨凡沉吟不语,观察唐其瀚神色,看来他的确要价过高。
杨圣朝逼婚这数月,唐家漕运受阻,长江水道不通,想必唐家也赔进去不少银子,眼下流动资金恐确不宽裕。
想到此处,杨凡心中已有计较。他故作犹豫,片刻后方咬牙道:“岳父大人难处,小婿感同身受。然我那些生意规划,启动至少也需六十万两。岳父若资金周转确有压力,亦可分作两笔支付……”
“贤婿有需,老夫自当砸锅卖铁相助,老夫若是将那些田地低价倒卖,应当能再凑十万两,共计凑出三十万两出来。”
“还有军队,这是小婿安家立命的本钱,以后自然也是唐家的依靠,小婿算过,这再怎么缩减也至少要四十万两。”
唐其瀚皱眉苦思良久,终是长叹一声,抬头道:“便依贤婿所言……”
随即他站起身,苦笑一声:“老夫年事已高,许多杂事早已交予文卓打理。待贤婿与小女成婚,此间事了,我便将唐家上下一并交托文卓。日后还望你们郎舅二人同心协力,共创将来。”
“如此甚好。”杨凡露出笑容,“那与文瑜的婚事,便有劳岳父大人操持了。”
唐其瀚此言,意在正式让唐文卓全面接手唐家生意。漕运总督垮台,唐家没了大靠山,今后生意必然缩水,只能尽可能绑定杨凡这新星。
唐文卓与杨凡颇为投契,前些日子杨圣朝气焰嚣张时,唐文卓亦多次暗中来访,明里暗里皆是想助杨凡与妹妹终成眷属。
“分内之事,容我择取本月良辰吉日。”唐其瀚微笑举杯,以茶代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场联姻,终是促成。
……
马蹄嘚嘚,清脆地敲击在重庆府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
次日,杨凡策马,亲自护送唐文瑜的软轿返回唐府,身后参将营亲兵排成长列,盔明甲亮。
街道两旁人群不由自主地向两侧分开,窃窃私语声中夹杂着敬畏与好奇。
正行进间,队伍速度微微一滞。
前方开路的石望策马回转,靠近杨凡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大哥,看前方右侧。”
杨凡目光顺其示意方向扫去。
只见街边一处精致别院门前,此刻却围着一小圈人,气氛异样。
几名身着公服的衙役正将盖有官印的封条“啪”地一声,交叉贴于那紧闭的朱漆大门之上,彻底隔绝内外。门楣上原本匾额歪斜,显得格外刺眼。
而就在那冰冷封条前,怔立一人。
那是杨圣朝。
昔日锦衣华服、趾高气扬的漕运总督公子,此刻却似被抽去了所有筋骨。他身着一件略显宽大、颜色晦暗的旧袍,发髻微乱,失去玉冠金簪束缚,几缕发丝无力垂落额前。
对方脸上也无半分嚣张气焰,只余下一片近乎麻木的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封条,仿佛仍未从这场倾覆性的巨变中回过神。
身边也没了前呼后拥,只剩下一个满面愁苦的老仆,手里提着一个瘪塌的粗布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