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成都，秋老虎还赖着不肯走。启轩拖着巨大的行李箱站在西南交通大学的校门口，看着“西南交通大学”六个烫金大字嵌在赭红色的门楣上，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
身后传来出租车司机的吆喝，“小伙子，要不要帮忙搬行李？这学校大得很，走路得半小时！”
“不用了，谢谢。”启轩笑着摆手，刚转过身，就被一个拍着他肩膀的壮汉吓了一跳。
那男生个子和他差不多高，都超过了一米八，穿着印着“迎新志愿者”的红马甲，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同学，土木工程的？我是你直系学长，叫赵磊，跟我走，宿舍在这边！”
赵磊力气大得惊人，一手拎起启轩的行李箱就往前走，步伐快得像一阵风。
启轩赶紧跟上，听他絮絮叨叨地介绍，“咱们土木学院可是学校的王牌，院士就有好几个！不过你可得有心理准备，课程表排得比高中还满，画图能画到凌晨两三点……”
宿舍在一栋老楼的三楼，四人间，上床下桌。启轩推门进去时，里面已经有两个人了。
靠窗的男生戴着黑框眼镜，正埋头整理书架，听见动静抬头笑了笑，“你好，我叫林宇，来自上海，学的工程力学。”他说话慢条斯理的，透着股书卷气。
另一个男生正趴在桌上打游戏，闻言猛地转过头，屏幕上还停留在激烈的团战画面，“我叫王浩，本地人！兄弟你叫啥？”他头发有点乱，眼神却很亮，像藏着团火。
“柳启轩。”
“哎！柳启轩！”王浩眼睛更亮了，“是不是那个给川藏铁路项目提建议的柳启轩？我在学院公众号上看到过报道！”
启轩愣了一下，“就……就提了个小建议，不算什么。”
“这还不算什么？”赵磊刚好把行李放下，凑过来说，“那可是王工都点头的方案！咱们学院的教授都在会上夸你有想法呢！”
正说着，辅导员推门进来了。她是个刚毕业的女老师，姓陈，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来大家都到齐了。今晚七点开班会，记得带上笔记本。对了，启轩，明天上午九点，学院的周院士想找你聊聊。”
“周院士？”林宇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满是惊讶，“就是研究高原铁路的周明远院士？”
陈老师点点头，“周院士听说了启轩在川藏项目上的事，挺欣赏他的。”
启轩的心跳瞬间快了半拍。周明远院士的专着，他高中时就啃过好几本，没想到刚入学就能见到本人。
同一时间的北京，秋意已经很浓了。悦昕背着画板站在北京服装学院的校园里，银杏叶在脚下铺了层金黄的地毯。
一个穿着汉服的学姐笑着走过来，“是设计系的新生吗？我带你去报到。”
学姐叫苏曼，是传统服饰研究社的社长，说话时总带着点古韵，“咱们设计系藏龙卧虎，有拿过国际大奖的学姐，还有家里开服装品牌的富二代。不过你别紧张，凭本事说话就行。”
悦昕的宿舍是两人间，室友是个来自新疆的姑娘，叫古丽娜，眼睛像葡萄一样大，一见面就给了悦昕一块奶疙瘩，“尝尝！我妈做的，甜得很！”
她指着墙上贴满的设计稿，“我想做民族风的时装，把我们新疆的刺绣融进去。”
“我想做传统面料的现代设计，”悦昕看着她的图纸，眼睛亮了，“特别是宋锦。”
“宋锦？”古丽娜眼睛瞪得更大，“就是那个比黄金还贵的织锦？你会织？”
悦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会一点点，还在学。”
下午的专业导论课上，系主任展示了往届学生的优秀作品。
当看到一件用改良宋锦做的旗袍时，悦昕猛地坐直了身子——那面料的光泽和纹样，跟她在苏州看到的“芳芳服饰”改良款几乎一模一样。
“这件作品的设计者，现在在巴黎创立了自己的品牌，”系主任的声音带着骄傲，“她的成功告诉我们，传统不是包袱，是宝藏。”
下课后，悦昕被一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女生拦住了。那女生妆容精致，语气却带着点审视，“你就是柳悦昕？听说你妈是‘芳芳服饰’的老板？”
“嗯，”悦昕点点头，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我叫，”女生伸出手，指尖涂着正红色的指甲油，“我爸的公司跟你妈有过合作。说真的，你能进北服，该不会是靠关系吧？”
悦昕的脸一下子红了，刚想反驳，就被苏曼拉住了。
苏曼笑着说：“白薇薇，开学第一天就给新生下马威？要不要看看悦昕带的设计稿？她画的宋锦纹样，比你上个月参赛的作品有灵气多了。”
白薇薇的脸色僵了一下，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别理她，”苏曼拍了拍悦昕的肩膀，“她家里是做奢侈品代理的，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对了，我们社团明天招新，来看看吗？有很多研究传统工艺的学长学姐。”
悦昕用力点头，“好！”
第二天上午，启轩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周院士的办公室。办公室不大，书架上摆满了书，最显眼的是一个巨大的川藏铁路模型。
周院士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正低头看着一份图纸，听见动静抬头笑了笑，“坐吧，启轩。”
“周院士，您好。”启轩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听说你给川藏项目提了复合支护的建议？”周院士推过来一杯茶，“我看了王工发来的报告，想法不错，有实操性。”
“就是……就是看书学的，瞎猫碰上死耗子。”
“能把书上学的用到实践里，就不是瞎碰，”周院士看着他，眼神温和却有力量，“我年轻时在成昆铁路实习，看到工人们用钢钎凿隧道，一天只能前进半米。那时候我就想，什么时候能有更先进的技术，让他们少受点罪。”
他指着模型上的一座桥，“你看这座怒江大桥，当年修的时候，有战士牺牲在那里，他们的墓碑就在桥边。咱们搞工程的，手里握着的不只是图纸，是人命，是责任。”
启轩的心猛地一震。他想起在项目部看到的那些工人，想起父亲布满老茧的手，忽然明白了“工程师”这三个字的分量。
“我给你推荐几本书，”周院士在纸上写下书名，“有空多去实验室转转，理论结合实践才能进步。对了，下个月学院有个桥梁设计大赛，要不要参加？”
启轩抬起头，眼里闪着光，“想！”
悦昕在传统工艺研究社团的招新摊位前停住了脚步。摊位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老面料，有绣着龙凤呈祥的云锦，有印着蓝印花的土布，还有几块泛着暗光的宋锦。
“这些宋锦是……”悦昕的声音有点发颤。
“是苏老先生寄来的，”一个戴眼镜的学长笑着说，“他说现在年轻人里，愿意沉下心学宋锦的不多了。对了，他还托我们转交一样东西给你。”
学长递给她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一把牛角梳，梳背上用宋锦包着，纹样是她在苏州时画的第一幅四合如意纹。梳柄上刻着一行小字，“心诚则灵，功不唐捐。”
悦昕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想起苏老先生坐在织锦机前的背影，想起他总说“现在的年轻人太浮躁”，原来他一直都在默默看着她。
“苏老先生还说，”学长补充道，“如果你愿意，寒假可以去他那里，他教你挑经显花。”
悦昕用力点头，把木盒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全世界。
晚上和启轩视频时，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哥哥，语气里满是激动。
“那太好了！”启轩刚从实验室回来，白大褂上还沾着点灰尘，“我今天也见到周院士了，他让我参加桥梁设计大赛呢！”
“哥，你真棒！”悦昕由衷地为他高兴，“对了，我们系要办迎新设计展，我想把宋锦和现代礼服结合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肯定好看，”启轩笑着说，“不过你得注意结构，就像……就像我设计桥梁要考虑受力一样，你设计衣服也得考虑版型和面料的支撑力吧？”
悦昕愣了一下，随即拍了下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宋锦比较挺括，适合做有立体感的裙摆，就像拱桥的弧度一样！”
两人对着屏幕聊了很久，从课程表聊到食堂的饭菜，从社团活动聊到未来的规划。
挂了电话，悦昕看着桌上的设计稿，忽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她拿起画笔，在礼服的裙摆处画了道优美的弧线，像极了哥哥说的拱桥。
开学第一周的周末，启轩的宿舍进行了一场“卧谈会”。王浩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你们说，咱们以后会成什么样？我想进中建，修那种能上新闻的大楼！”
“我想考周院士的研究生，研究桥梁抗震，”林宇推了推眼镜，“去年四川地震，有座老桥塌了，我想让以后的桥更结实。”
大家都看向启轩。他望着窗外的月光，轻声说：“我想回川藏铁路，把那座隧道的支护方案完善好。我爸说，那里的桥和隧道，是要留给子孙后代的。”
宿舍里安静了一会儿，王浩忽然说：“行啊柳启轩，够爷们！以后你修桥，我给你盖配套的大楼，林宇负责抗震，咱们仨组队，天下无敌！”
大家都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里飘得很远。
而在北京的宿舍里，悦昕和古丽娜正在赶设计稿。古丽娜的民族风外套已经初见雏形，领口的刺绣闪着细碎的光。
悦昕的礼服设计也渐渐清晰，裙摆处的宋锦纹样像流水一样蜿蜒，腰间的系带用了苏老先生教的盘扣技法。
“你看，这样是不是更好？”悦昕指着修改后的图纸。
“绝了！”古丽娜拍手，“等做好了，我帮你当模特！”
台灯的光芒柔和地洒在两张年轻的脸上，也洒在那些承载着梦想的图纸上。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几片，像是在为这些刚刚起航的青春鼓掌。
启轩在笔记本的第一页写下，“工程是脚踏实地的浪漫。”
悦昕在设计稿的角落画了座小小的桥，旁边写着，“设计是穿在身上的传承。”
象牙塔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挑战和机遇像潮水一样涌来。
但他们都知道，只要心里的那束光不灭，只要身后还有彼此的支撑，就一定能在各自的道路上，走出属于自己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