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没整个工业区后,林远没有动。
他伏在涵洞深处,耳朵贴着湿冷的水泥壁,听着外面风声与铁皮屋顶的碰撞。那短暂的鸣笛之后,再没有其他动静。他知道这不是停电,是系统性的断网掩护,为的是切断所有外部信号源,包括可能潜藏的监听设备。
他慢慢抬起手,确认手表指针仍在走动。十点四十四分。距离他进入涵洞不到三分钟,对方就完成了全区域断电响应。反应速度远超常规安保流程。
他不再犹豫,从包里取出防水布,一层层裹住录音笔和手机,最后用胶带封死接口。这些设备不能再碰了。哪怕一次开机自检,都可能暴露位置。
他将包裹塞进涵洞尽头一个塌陷的砖缝里,做了标记——一根断裂的钢筋斜插在上方,像是被人踩弯的晾衣杆。然后他脱下外套,换上提前藏在夹层里的旧工装。衣服带着霉味,袖口磨破了一圈,但足够像一个夜班结束的临时工。
凌晨一点十七分,他爬出涵洞出口,落在厂区外围的荒地上。脚底踩到半截生锈的工具钳,他捡起来看了看,钳柄内侧有细微划痕,是他昨晚留下的记号。他把它埋进土里,只露出一小截金属头,作为后续接头的信物。
天快亮时,他步行七公里,绕开主干道,穿过三个废弃小区,最终抵达老城区的菜市场。摊贩已经开始摆货,猪肉案前冒着白气,老板正剁骨头。
林远走过去,掏出几枚硬币,说:“半斤瘦肉。”
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切好递过来。林远把钱压在案板边缘,纸币下藏着一张折叠的小纸条。他手指轻轻一推,纸条滑进货台底部。
那是他们父子当年定下的暗语:“换刀,走暗线。”意思是放弃现有路径,启用备用联络机制。
他拎着肉离开,没回头。走了五十米,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猪肉案的剁刀重重砸在砧板上。那是回应。
上午九点,周正言坐在办公室翻卷宗。保洁员进来送茶水,顺手把一只空药盒放在沙发边的矮柜上。盒子底部贴着一行极细的铅笔字:“明起,白板改黑板,笔谈。”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起身关掉办公室的wiFi开关,又走到技术室,拔掉了律所服务器的日志记录模块。没人问为什么。最近大家都习惯了不问。
中午,老陈蹲在家门口剥蒜。院角花盆里的泥土新翻过,一把生锈的钥匙埋在底下。他没烧纸条,而是用水浸湿后搓成纸浆,倒进马桶冲走。他知道现在不能留任何痕迹。
傍晚六点,城市刚入夜,林远从消防通道潜回律所地下室。他避开电梯监控,绕过值班室,用备用钥匙打开档案室后门。屋里漆黑,他拧亮手电,钉上一块旧黑板。
他在上面写下三组内容:
第一,“三回头法”:出门后五十米、一百米、转角处各回头一次,观察是否有同一人或车辆持续出现;
第二,“错时出行”:每日上班时间浮动不少于四十分钟,交通工具随机切换,公交、单车、步行交替使用;
第三,“影子识别”:留意固定出现在上下班路线中的路人,比如总在便利店门口抽烟的男人,或停在街角角度异常的轿车。
他写完,从包里拿出一叠复印资料,封面印着《反跟踪手册》。每一页都是手写整理的操作要点,附带真实案例分析。他在扉页加了一句:“我们不是在躲,是在设陷阱。”
凌晨一点,周正言来到档案室。他没开灯,借着手电光看完黑板上的内容,默默取走一份手册。第二天起,他让实习生小吴每天换乘不同线路来上班,自己也开始绕路回家。
两天后的清晨,林远藏身于城郊一处闲置仓库。这是退休法官一位旧友提供的落脚点,远离市区,窗外能望见工业区边缘的灯光轮廓。
他摊开草图,对照记忆补全了昨夜侦查的细节。变电站西侧新增了两处巡逻点,热扫描车路线呈“Z”字形交叉。他用红笔圈出三个盲区,标注时间窗口。
这时,门外传来轻微响动。
他立刻熄灯,靠墙蹲下,手里握紧绝缘钳。脚步声停在门口,接着是一阵窸窣,像是有人在塞东西。
他等了几分钟,才慢慢靠近门缝。地上多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瓶水、两个馒头,还有半包烟。袋子角折了一下,是老陈的习惯动作。
他没开门,也没动食物。直到天完全亮了,才透过窗帘缝隙看到巷口有个穿灰夹克的男人走过,手里拎着工具箱。那人经过门前时放慢脚步,抬头看了眼二楼窗户,又继续往前走。
林远记下了他的鞋型和走路姿态。
下午三点,他拆开一本旧法律汇编,在夹层中藏入手写的时间线副本。这本书会通过清洁工的家属送往周正言手中。信息传递必须物理化,且路径不可逆。
晚上八点,他练习第三次模拟脱身路线。从仓库后门出发,经两条小巷、一座废弃桥洞、一片拆迁空地,最终抵达工业区南侧围墙外。全程耗时三十七分钟,途中三次变换行走节奏,两次故意走进死胡同再折返。
他发现有辆电动车在第三个路口连续两天出现在相同位置。今天它停在修车铺门口,车筐里放着雨衣,但天气晴朗。
他绕开那个路口,改走排水沟旁的泥路。
回到仓库时,他写下新的指令:“所有成员每周更换一次落脚点,不得重复使用交通工具,见面地点每次变更,且需提前十二小时通知接头人。”
他把纸条折好,塞进一本税务年鉴的书脊裂缝中。这本书明天会被送到老陈手上。
次日凌晨两点,林远收拾背包。他带上草图、手册、一支笔和半瓶水。手机仍封存在防水袋里,没再打开过。
他站在窗前看了最后一眼工业区方向。灯光比前几夜密集了些,像是警戒升级的信号。
他转身离开仓库,沿着预定路线向东南移动。下一个据点是河岸货运站的一间值班房,由码头工人临时提供。
走到第三个路口,他停下系鞋带,余光扫到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车牌被泥糊住,驾驶座男人戴着帽子,副驾放着一个文件袋。
林远直起身,继续往前走。他在下一个拐角突然右转,钻进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身后脚步声迟疑了一下,随即加快。
他没跑,而是贴着墙慢慢前行,右手摸向裤兜里的哨子——那是特制的低频发声器,吹响时人耳几乎听不见,但能干扰某些电子追踪设备。
通道尽头是一片堆满集装箱的空地。他数着步伐,走到第七个箱子右侧,轻轻敲了三下铁皮。
里面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