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门的木柱被风沙砸得“噼啪”作响,钟离御霆望着案上那卷墨迹未干的休战文书,指节在剑柄上攥出深深的印子。文书上的字是他亲手所书,每一笔都浸着北疆的寒气,也藏着数十万百姓过冬的希望——三日前,他在冬草场的界碑旁与蛮族首领狄凛纱对坐,以辰国边境三年不征牧草为约,换得蛮族明年不再南下犯境。可这份刚谈妥的安稳,此刻却像被风沙裹住的烛火,风再大些,便要彻底熄灭。
钟离氏早已不是当年能在朝堂上掷地有声的将门望族。十年前那场边境血战,父兄皆战死沙场,满门男丁只剩他一人。直到上月,他才娶了温婉的柳诗音。新婚三日,他连一句完整的道别都没说,只留下一枚随身的青铜佩,便带着兵卒踏上了征程。
如今他守在这北疆苦寒之地,护的是辰国的边界,更是京城那座小小宅院的灯火——柳诗音还在等着他归乡,那是他唯一的牵挂,也是他最不敢赌的软肋。
“将军,卫骁已备好行装,乔装成牧民的毡帽和羊皮袄都齐了。”周砚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压得极低,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剑穗,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在风沙声中格外清晰,“让他带着这休战文书从牧场西侧的山道走,那边只有几个零散的哨所,避开所有官道,或许能赶在京城派人来之前,把消息递到苏丞相手里。”
钟离御霆缓缓点头,将休战文书仔细折成方块,又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写好的字条——上面只有“护诗音周全”五个字,墨迹早已干透,边角却被他摩挲得发毛。他将两者一同塞进布囊,递向快步走来的卫骁。
“见到苏丞相,务必告诉他,休战不是通敌,是为了北疆数十万百姓能熬过这个冬天。”他的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目光落在卫骁脸上,带着不容错辨的郑重,“另外……让他多盯着京里的动静,诗音性子软,若是有任何变故,不管用什么方法,也别让她落在旁人手里。”
卫骁双手接过布囊,紧紧攥在掌心,刚要转身往后营走,营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是边军巡逻的散漫节奏,而是数千匹马同时疾驰,铁蹄踏过冻土的声响,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紧接着,一个士兵的惊惶通报穿透营帘:“将军!营外有大批银甲禁军!为首的是禁军统领赵烈,说奉陛下密令来督查北疆军务!”
钟离御霆、周砚与卫骁三人的脸色同时骤变。周砚猛地攥紧腰间的剑柄,指节泛白:“怎么会这么突然?苏丞相那边连一点风声都没传过来!若是早有动静,至少会派个信使来报信!”
钟离御霆没说话,快步走到营门帘后,撩起一角往外看。远处的尘烟中,一面明黄色的龙纹旗帜在昏天暗地中格外扎眼,像一道刺目的光,直直戳进他的眼底。一千名银甲禁军列成严整的方阵,甲胄在风沙中泛着冷光,每一个士兵都手按刀柄,气势凛冽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发哑:“卫骁,把布囊藏进灶房的柴火堆里,找块黑炭做个记号。再换身普通士兵的灰布衣服,去前营候命,入夜后从后营的水洞走,那里只有一个老卒看守,好说话。”
卫骁不敢耽搁,应声奔向后营。周砚紧跟着追上来,压低声音追问:“将军,赵烈突然来,会不会是京中有人在陛下面前作祟?毕竟……赵烈一直盯着北疆的兵权。”
“不是会不会,是一定。”钟离御霆的声音冷得像冰,玄甲上凝结的冰碴在他转身时簌簌掉落,“他在禁军里经营多年,早就想把势力伸到边军来。这次怕是在陛下面前捏造了什么罪名,才敢带着禁军来督查——恐怕不只是督查那么简单。”
话音未落,营外已传来赵烈不容置疑的呼喝,声音穿透风沙,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钟离御霆!陛下有旨,速开营接旨!延迟一刻,便以抗命论处!”
钟离御霆深吸一口气,抬手理了理玄甲上的褶皱,将散落的发丝掖进头盔里。他看向周砚,眼神凝重:“周砚,带十名亲兵随我去营门。记住,无论赵烈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准失态,更不准拔刀——别给他们抓把柄的机会。”
周砚点头,立刻去点了十名精锐亲兵,紧随钟离御霆身后,掀开营帘走了出去。
营门口的空地上,赵烈已翻身下马。他身上的银甲沾着不少沙尘,却丝毫没影响他的气焰。见钟离御霆出来,他也不寒暄,直接从怀中掏出明黄色的圣旨,展开的瞬间,龙纹在风沙里泛着冷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钟离御霆接旨——”赵烈的声音洪亮,故意让周围的边军士兵都能听见。
钟离御霆单膝跪地,玄铁护膝砸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地面似乎都颤了颤。身后的周砚和十名亲兵也跟着跪下,营外的边军士兵们纷纷垂首,整个营地瞬间安静下来,只剩风沙呼啸的声音,还有赵烈一字一句的读旨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疆蛮族屡犯边界,朕命钟离御霆荡平乱部,以安边境。然近日闻你按兵不动,实属抗命!今派禁军统领赵烈前往督查,限你一月内拿下北疆,擒获蛮族首领狄凛纱。若逾期未办,军法处置,株连钟离氏!钦此。”
“株连钟离氏”五个字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钟离御霆的心里。他浑身一僵,眼前猛地闪过柳诗音送他离京的模样——她站在宅院门口,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衣裙,手里攥着刚绣好的平安符,眼底满是不舍,却只是轻声说:“将军保重,我等你回来。”
原来赵烈突然前来,不是为了督查军务,是为了用“株连”两个字逼他。用那个在京城等着他的女子,逼他亲手撕毁休战协议,逼他带着边军去打一场毫无意义的仗。
“将军,接旨吧。”赵烈收起圣旨,走到钟离御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陛下念你守边十年,劳苦功高,才给你一月期限。若是换了旁人,此刻早已是阶下囚了——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那位新婚妻子,如今已被陛下‘请’进了宫,说是要为你‘祈福’,盼你早日荡平蛮族,好能早日团聚呢。”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钟离御霆浑身一震。他猛地抬头,眼底的平静瞬间被惊怒取代,手不自觉地按上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赵烈!你敢动她试试!”
“将军息怒。”赵烈笑着后退一步,巧妙地避开他的目光,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我可没动她,是陛下体恤臣子,怕她一个人在宅院里孤单。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将军一月之内拿不下北疆,柳夫人在宫里的‘福气’,可就难说了。”
周砚在一旁听得咬牙,手按在剑柄上,指关节都在发抖,却被钟离御霆用眼神制止了。他知道,此刻若是失态,只会让赵烈更得意,甚至可能让远在京城的诗音处境更危险——赵烈就是故意激怒他,好抓住他的把柄。
钟离御霆缓缓起身,玄甲上的冰碴簌簌掉落,砸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目光扫过赵烈身后的禁军,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一月之内,我会给陛下一个答复。但我的军营,不欢迎禁军插手。赵统领若只是来传旨,便请回吧。若想督查,便在营外三里处驻扎,不得干扰我军部署——更不准再提诗音的名字。”
赵烈挑眉,显然没料到钟离御霆在这种时候还敢提条件。他上下打量了钟离御霆一番,忽然笑了,声音里满是嘲讽:“将军倒是护妻心切。不过,我劝你还是识相些。这一千禁军,虽不如你的边军善战,但要拿下你的主营,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你夫人还在宫里等着呢,你总不想让她等不到你回去吧?”
钟离御霆没再说话,也没再看赵烈一眼,只是转身朝营内走去。玄甲在风沙里拖出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沉重的屏障,将赵烈的嘲讽和禁军的目光都挡在了身后。他的指尖在袖中悄悄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诗音,再等等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