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黎晓侧目看过去,这个老叔看着年轻点儿,应该不耳背。
“叔,我们找万肇家,差不多二十年前,家被火烧的那个万肇。”
谁知老叔听言,脸色瞬间一变,打量他们一眼,皱眉问:
“你们从哪儿来?怎么知道他的?有什么事儿?”
贺骏山眼眸微深,“您认识他?”
老叔又打量他们一眼,没说话,只默默担着桶走过来打水。
贺骏山跟周黎晓对视一眼,主动上前帮忙。
“不用。”
老叔不领情,很冷漠的抬肘将他挡开。
周黎晓见状,只好用又开口,“叔,我跟万肇的女儿是朋友,这次过来红岩镇走亲戚,她委托我,回万家村看一眼他爸妈以前住的院子。”
她用红岩镇的口音说话,老叔这次理人了,抬头又是认真打量周黎晓。
贺骏山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扫了眼周黎晓,心下好笑,真是张嘴就来。
周黎晓露出甜美微笑,“她快要结婚了,爸妈都不在身边,我答应帮她看一眼,如果有亲戚在也见一见,回去后好跟她交代。”
“万肇的女儿?”
“对!她现在在首都呢。”
周黎晓说的煞有其事,又佯装好奇的问,“我看叔好像知道我说的是谁,您跟万肇...,是亲戚吗?”
那老叔皱了下眉,转回头继续打水,语气十分冷漠。
“不是。他二十年前就离开村子了,村里哪儿还有他的院子。你们白来一趟,快走吧。”
周黎晓看着他蹙了下眉,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走吧。”
贺骏山也看了眼那老叔,适时开口道,“既然人家不愿意说,我们再问问别人就是。”
“嗯。”
周黎晓点头放弃,转目看到不远处有两个大娘路过,连忙抬脚想过去问问。
“等等。”
周黎晓立住脚,回身重新看向打水的老叔。
对方沉着脸,眼神冷漠深沉,“你们就非打听不可?”
周黎晓心知有戏,立刻语气坚定回了句:
“对,非打听不可。”
“为啥?有什么一定要打听他的理由?”老叔放下手里绳子,追问道。
周黎晓抿唇,当然不能随随便便把理由告诉他。
她正绞尽脑汁儿,就见贺骏山走上前,替老叔将一桶水打好,拎了上来,转移话题道。
“叔,能不能去你家借碗水喝?”
他边温声询问着,边忙活着把另一只水桶也打满,然后熟练的挑起担子搭在肩上,朝老叔笑了笑:
“您看,我们这一大早就从镇上赶过来,走了一路,实在累了。咱们坐下聊,也省的我们挨家挨户去问,成么?”
这也太会来事儿了!
周黎晓飞快看他一眼,连忙扬起笑意点头附和。
“是啊老叔,您随便跟我们说两句,回去后我好交差就行!其实我们也没时间久留,就是四处转一转看一看,还要坐下午的车回镇上呢。”
万家村跟下沟村,离了十里地远。
要想赶上下午的车去车站,她们还得想办法在这之前先回到下沟村取行李,时间的确很紧。
如果晚了,就只能赶明天一早的车再离开,那就不得不在杨家再住一晚了。
周黎晓眼瞧着,那老叔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板着脸神色不明的点了头。
“成,先上我家。”
*
村子里的小院,格局都大同小异。
万家村在下沟村的岭上,更偏僻。
这位老叔家的小院,甚至只有三间房那么小,属于周黎晓在村子里见过的,面积最小的院子。
老叔独居,门口只拴了条大黑狗作伴,家里到处脏乱,满院子鸡粪,杂草丛生。
是典型的贫困户,老光棍。
“随便坐。”
老叔从厨房出来,随口招呼了他们一句,就将拎在手里杂毛凌乱的野鸡,随手丢给大黑狗。
原本对着两个陌生人龇牙咧嘴的大黑狗,一口叼住那只死透的野鸡,调头就钻进了废砖砌成的狗窝里。
周黎晓看着这一幕,心惊胆战地往旁边挪了挪。
贺骏山将她挡在身后,抬手往里推。
“你坐里面。”
院子里也没个小板凳,只有两块大石头。
周黎晓低头看了眼,又见那老叔就地坐在铺了块烂布的台阶上,犹豫一下,只好凑合着坐在靠里的石头上。
所幸她穿了棉毛裤,坐着倒也不算凉,只是硌得慌。
“老叔,您跟万肇啥关系?他们家在村子里,还有别的亲戚吗?”周黎晓问道。
“他没亲戚。村子里唯一还记得他的,大概也就是我这个拜把子兄弟了。”
老叔这次倒是开门见山,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中,朝石头院墙外抬了下下巴。
“前头那栋,就是万肇家,当年被一把火给烧了,现在,早成别人家了。”
周黎晓下意识站起身,看向房子前面,那是块足有六间房的大院子。
站在老叔家的院子里,能看到那家大院子里整齐的柴垛和开垦出来的两块菜地,角落里还围了个草棚。
“您跟万肇是拜把子兄弟?”贺骏山开口问,“那他们家的事,您一定很清楚。”
老叔点点头,看了眼两人:
“我俩光屁股长大的,我现在这身打猎的本事,都是当年跟他一块儿磨出来的。那年头,人人都吃不饱,我俩就整天结伴在山里乱窜,挨冻是挨冻,但从来没饿过肚子。”
他脸上有了点笑意,“万肇脑子好使,力气又大,打架更厉害,那当年在村子里名号可大了!”
“就是后来村长想招他当上门儿女婿,他不乐意,得罪了那帮人。后来被陷害,跟村子里下放来改造的那女人睡了,不得已就娶了她。”
周黎晓听到这儿不禁皱眉,抿紧唇没插声。
那老叔停了停,长叹口气,接着说:
“他是条汉子,平时看起来凶,但心地好,就算被他媳妇儿的成分给连累,在民兵团的选拔上落了选,他也依然疼他媳妇儿。”
“那时候两人在村子里受排挤,他小媳妇儿又怀了孕,他就想着多倒点东西去卖,多攒点钱,为一家三口往后的日子做些别的打算。”
“谁知道还差点出了事儿......”
至于出了什么事儿,结合昨天从吴镇长口中听说的那些,周黎晓也能串起来了。
万肇为了挣钱去黑市倒货,差点被抓跳下山坳断了腿,失踪了几天。
再知道,他媳妇儿被欺负,早产,神智不正常,被撵进牛棚。
两人的家也被烧了。
周黎晓眼睫轻颤,追问道:
“后来呢?我们听说,他带着妻女在镇上医治,那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老叔摇摇头,“走了还回来干什么?我都快二十年没见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