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然坐在咖啡馆最里侧的卡座，手指轻轻摩挲着牛皮纸信封的边缘。信是半小时前从门口递进来的，送信人戴着帽子，口罩拉到眼角，放下东西转身就走。她没追出去，只是盯着那封没有署名、只盖着“临水镇”邮戳的信看了很久。
她先用紫外线笔扫了一遍外层，一道淡红色的标记在角落浮现——“c-7复刻”。她呼吸一滞，这编号和昨晚看过的胶片档案一致。不是巧合。
她撕开封口，倒出一小袋密封的土壤样本，还有一张泛黄的信纸。字迹工整，开头写着：“致小满的女儿。”她喉咙发紧，父亲生前总叫她小满，后来她改了名，没人再这么称呼她。
信上说，寄信人曾是父亲当年调查矿难时的同事，退休后一直住在江边小镇。二十年前他们采集过第一批污染区土样，这是唯一留存的一份。末尾没有签名，只画了个简单的坐标符号，像极了父亲笔记里的标记方式。
她把土壤交给服务生，请他帮忙换一杯清水。等对方走远，她悄悄打开随身包里的便携检测仪探头，贴住袋子。数值跳出来：多环芳烃浓度480ppm。她瞳孔微缩——这个数字，和今天凌晨曝光的西郊新污染点几乎完全一致。
她立刻起身，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一个老城区的地址。车子穿行在早高峰的车流中，她靠窗坐着，手机放在腿上，屏幕始终黑着。到了地方，她走进一家不起眼的旧书店，穿过书架后的暗门，进入一间修复室。
夏岚安排的人已经等在那里，桌上摆着一台高精度质谱仪。她将样本移交过去，自己则把那张信纸平铺在工作台上。纸面遇光微微变色，但她知道不能只靠光线。她记得父亲一次访谈录音里提过，“有些真相，得用体温焐热才能看见。”
她找到工作室的恒温板，调至42度，把信纸放上去。几分钟后，血红色的线条开始浮现，勾连成网状结构。七条资金流向从江城本地账户出发，经由三重中转，最终汇入一个名为“hd-INItIAtIVE”的离岸信托基金。
海东计划。
她迅速拿出手机，开启双层加密拍摄模式。照片分三次发送，每张都嵌入不同的表情包元数据里。最后一张传完，她当即将信纸投入金属桶，点燃打火机。
火焰刚舔上纸角，手机突然震动。
不是来电，也不是消息提醒。屏幕自动弹出一个视频窗口，画面晃动，但能看清——顾明远被绑在一张铁椅上，双手反扣在背后，脸上有擦伤。他抬头看向镜头，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背景是一间船舱，墙上挂着海东集团的标志，旁边烟囱正喷出浓烟，烟雾里隐约可见“hd”字样。
视频下方，一行数字不断跳动：71:59:43。
她盯着那个倒计时，心跳没乱，反而沉了下来。她点开视频属性，查看ExIF信息。拍摄时间显示为今天凌晨三点二十一分——和昨夜那封匿名邮件里的船舱照，完全同步。
对方早就盯死了她的所有设备。
她关掉手机，取出SIm卡，掰断扔进碎纸机。然后从包底摸出一部老式翻盖机，插上备用卡。这张卡从未注册任何实名信息，号码也是父亲U盘里留下的唯一未激活联系人代码。
她按下拨号键，等待接通。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那边很安静。
“按b方案走。”她说完，挂断电话。
随即她将烧剩的灰烬倒入矿泉水瓶，加水摇匀，仰头喝下。味道苦涩，带着焦糊气。她放下瓶子，从包里取出一个黑色行李袋，拉开拉链检查了一遍：两套便装、防风外套、微型记录仪、备用电池、一张纸质登船凭证。
她走出修复室，穿过书店前厅时顺手摘了架上的旧地图塞进包里。外面天色阴沉，街角传来环卫车收垃圾的声音。她沿着背街小巷往港口方向走，脚步不快，也没回头。
中途她在一处地下通道停下，靠墙站着。不到五分钟，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出现，两人对视一眼，无言交接了行李包。她拿到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展开看，是手写的登船凭证，日期正是明天，时间上午十点整，船名空白。
她把凭证折好，放进内衣口袋，紧贴着U盘的位置。
港口铁丝网外，她站定。远处巨轮灯火通明，甲板上有工人来回走动，吊机缓缓移动。她看着那艘船，手慢慢抚过胸口。
翻盖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屏幕亮起，一条新短信：
“风已起，帆勿落。”
她没回复，把手机放回包里，转身走进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水，一包饼干，又拿了一顶深蓝色的渔夫帽戴上。
走出店门时，她低头看了眼手表。
距离明天登船，还有十七小时三十九分钟。
她沿着防波堤往前走，脚步踩在水泥路上，发出轻微的回响。海风从右侧吹来，带着咸腥味。走到第三个路灯下，她忽然停下。
前方十米处，有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正靠在栏杆上抽烟。烟头明明灭灭，他没看她，目光投向海面。
她不动，也没加快脚步。
那人抽完最后一口，把烟头摁灭在栏杆边缘，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路过她身边时，脚步顿了半秒，左手轻轻碰了下帽檐。
她继续前行。
防波堤尽头停着一辆货运卡车，车门敞开，驾驶座没人。她走近，从副驾座位下抽出一双橡胶手套戴上，然后钻进车厢。
里面堆着几个密封箱，标签写着“渔业设备”。她蹲下身，撬开其中一个，取出里面的防水布包，打开——是一台小型信号干扰器。
她启动设备，指示灯由红转绿。
手机重新开机，信号恢复。她打开邮箱，收到一条加密回执：所有碎片信息已重组完毕，资金图谱完整生成，待命传输。
她删掉记录，关机。
车厢外，潮水拍打堤岸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她靠着箱子坐下，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汽笛声。
她睁开眼，望向海平面。
那艘巨轮依旧停在那里，灯光未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