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阿青指的路,走了三天。山路难行,小栓的鞋底磨穿了,脚上都是血泡。陈渡把自己的鞋脱给他,赤脚走在碎石路上,每一步都钻心地疼。
第三天晌午,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看见山坳里有个村子。白墙黑瓦,炊烟袅袅,像幅水墨画。村口有块大白石,上面刻着“白石村”三个字。
“到了。”陈渡说,声音哑得厉害。
小栓靠在他身上,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
村口有个老人在晒太阳,看见他们,眯起眼打量。
“老伯,村里有能歇脚的地方吗?”陈渡问。
老人没说话,指了指村东头。
村东头有间废弃的土房,屋顶塌了半边,但墙壁还算完整。陈渡把小栓扶进去,找了处干爽的角落。
“你等着,哥去找点吃的。”
村里静悄悄的,偶尔有狗叫声。陈渡挨家挨户看,有户人家院子里晒着玉米。他站在门口犹豫,一个妇人从屋里出来。
“找谁?”
“大娘,能给点吃的吗?我弟弟饿晕了。”
妇人打量他,朝屋里喊:“当家的,出来看看。”
一个汉子走出来,皮肤黝黑,手上都是老茧。
“哪来的?”
“北边逃荒来的。”
汉子看了看他流血的脚:“进来吧。”
屋里很简陋,但干净。妇人端来两碗玉米糊,还有两个窝头。陈渡道了谢,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个,把另一个揣进怀里。
“你弟弟呢?”汉子问。
“在村东头的破屋里。”
汉子对妇人说:“盛碗糊糊,我过去看看。”
破屋里,小栓蜷在草堆上,脸色苍白。汉子把糊糊喂给他喝,又看了看他的脚。
“得找老杨头看看。”汉子说,“他是村里的郎中。”
老杨头住在村西头,是个干瘦的老头,正在院子里翻晒药材。听了汉子的来意,拎着药箱就跟来了。
“冻的,饿的,累的。”老杨头检查完小栓,摇摇头,“孩子太小,经不起这么折腾。”
他拿出银针,在小栓手上扎了几针。小栓哼了一声,醒了过来。
“把这药煎了,分三次喝。”老杨头配好药,对陈渡说,“你的脚也得治。”
陈渡的脚底板都是伤口,混着泥沙。老杨头用盐水给他清洗,疼得他直冒冷汗。
“忍着点,不洗干净要烂的。”
洗完脚,敷上草药,凉丝丝的,疼痛减轻了些。
“多谢杨爷爷。”陈渡说。
老杨头摆摆手:“住下吧,这屋子没人要。”
那汉子姓赵,叫赵大山,是村里的木匠。他媳妇姓李,村里人都叫她赵婶。他们送来了被褥和锅碗,还有半袋玉米面。
“先对付着,等安顿下来再说。”赵大山说。
陈渡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一遍遍道谢。
晚上,他熬了药,喂小栓喝下。又用玉米面做了糊糊,两人分着吃了。
破屋没有门,夜风呼呼地往里灌。陈渡用茅草堵住门洞,还是冷。他把小栓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
月光从屋顶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渡看着那些光影,想起这一路的艰辛。老鱼鹰死了,阿青不知所踪,现在又遇到好心人。这世道,好人坏人,都让他遇上了。
第二天,小栓的精神好了些,能坐起来了。陈渡去赵家道谢,赵大山正在做木工活。
“会干活吗?”赵大山问。
“会点。”
赵大山递给他一把刨子:“试试。”
陈渡跟着爹学过些木工,虽然生疏,但基本手法还记得。他小心翼翼地推着刨子,木花簌簌落下。
“还行。”赵大山点点头,“以后跟着我干,管饭。”
从此,陈渡就在赵大山的木匠铺帮忙。赵大山话不多,但教得仔细。怎么选木料,怎么下料,怎么打磨。陈渡学得认真,手上又添了新茧。
小栓跟着赵婶学做家务,喂鸡、扫地、择菜。赵婶没孩子,把小栓当亲生的一样疼。
“这孩子聪明。”赵婶对陈渡说,“该送他去学堂。”
村里有个私塾,先生是个老秀才,姓周。赵大山去说情,周先生答应收下小栓,学费用柴火抵。
每天早上,小栓背着赵婶用旧布缝的书包去上学。放学回来,就在地上划字给陈渡看。
“哥,这是你的名字。”
陈渡看着地上歪歪扭扭的“陈渡”两个字,心里酸酸的。爹教他写字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天。
一天,小栓放学回来,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
“狗蛋说俺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陈渡摸摸他的头:“你有哥。”
晚上,他去找狗蛋家。狗蛋爹是村里的铁匠,正在打铁。
“孩子不懂事,别往心里去。”铁匠说。
陈渡没说话,拿起锤子帮他打铁。他在地宫里见过那些机关,对铁器有些了解。铁匠看他手法特别,很是惊讶。
“跟谁学的?”
“一个长辈。”
铁匠没再多问,但从此对陈渡另眼相看。
在白石村住了一个月,陈渡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白天在木匠铺干活,晚上教小栓写字。村里人从最初的好奇,到后来的接纳。都知道村东头住了两个逃荒的孩子,大的勤快,小的聪明。
一天,赵大山接了个活,给周先生做书柜。陈渡跟着去量尺寸,看见周先生书房里堆满了书。
“想看就拿去看。”周先生说。
陈渡借了本《千字文》,晚上在油灯下看。很多字不认识,让小栓教他。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小栓一字一句地念。
陈渡听着,想起爹说过的话:读书明理。可是这世道,理在哪里?
一天傍晚,村里来了个外乡人,说是卖针线的。但在村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卖,又走了。
陈渡觉得那人眼神不对,悄悄跟赵大山说了。
“可能是探路的。”赵大山说,“最近不太平,听说北边在抓人。”
晚上,陈渡把藏在屋角的陨铁拿出来,用布包好,埋在院子里的枣树下。
“哥,为啥埋起来?”小栓问。
“以防万一。”
夜里,他睡不着,听着外面的动静。狗叫得特别凶,好像有什么东西经过。
第二天,赵大山说要去镇上买木料,让陈渡看家。
“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们是亲戚。”
陈渡点点头。
赵大山走后,陈渡把屋前屋后都检查了一遍。破屋易守难攻,但也不是安全之地。他想起阿青教他的,在山后找了个山洞,把干粮和药材藏了一些进去。
小栓看出他的紧张,小声问:“哥,有人要抓俺们吗?”
“不怕,有哥在。”
话虽这么说,陈渡心里也没底。白石村虽偏,但也不是世外桃源。
下午,他去私塾接小栓。周先生叫住他:
“这孩子是块读书的料,别耽误了。”
陈渡苦笑。乱世之中,读书有什么用?但他还是说:“多谢先生。”
回去的路上,遇见卖豆腐的老王。老王压低声音:
“听说没有?北边打得更凶了,运河上都漂着尸首。”
陈渡心里一沉。他想起运河,想起爹,想起顾老。那些人,那些事,好像已经很远了,又好像就在眼前。
晚上,赵大山从镇上回来,脸色凝重。
“镇上贴了告示,抓钦犯,赏银又涨了。”
陈渡盛饭的手顿了顿。
“别担心。”赵大山说,“在咱这地界,官府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话是这么说,但陈渡还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他把重要的东西都藏进山洞,告诉小栓逃跑的路线。
“记住,万一有事,往山洞跑。”
小栓用力点头。
夜里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破屋顶,像无数只手指在敲打。陈渡搂着小栓,听着雨声。孩子的呼吸均匀,睡得很熟。
他轻轻起身,走到门口。雨中的白石村静谧安详,像与世无争的桃源。但他知道,这平静随时可能被打破。
为了这份平静,他愿意付出一切。
雨渐渐小了,东方露出鱼肚白。新的一天又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