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庭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深秋的早晨,天空铺着一层铅灰色的厚重云层,阳光艰难地穿透下来,给城市蒙上一层黯淡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寒意,风吹过光秃的枝桠,带起一阵萧瑟的呜咽。
市中级人民法院庄严肃穆的阶梯下,已经陆续有人员进出。那高大的罗马柱,紧闭的沉重木门,以及门前象征着公平正义的雕塑,无一不散发着令人心生敬畏的凛然气息。
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平稳地停在法院附近的路边。车门打开,首先下来的是王浩宇。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打着领带,手里提着厚重的公文包,表情严肃而专注。他绕到另一侧,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陈嘉铭迈步下车。
他身着一套剪裁极其合体的深黑色西装,白衬衫领口挺括,没有系领带,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身形挺拔,站在冰冷的空气中,面容沉静,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澜,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比往日更加幽深,像是结了冰的湖面,映不出任何光影。
他微微抬眸,扫了一眼那象征着司法权威的法院大门,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来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普通庭审。
“材料都确认过了?”陈嘉铭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紧张或起伏。
“全部核对无误,证据原件和副本都已备齐。”王浩宇点头,语气专业而沉稳,“对方律师那边,估计也会做足准备。”
陈嘉铭几不可查地颔首,没有再说话。他与王浩宇并肩,迈步踏上法院门前那宽阔而冰冷的石阶。他的步伐不疾不徐,沉稳有力,鞋底敲击在石面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王浩宇稍稍落后半步,低声与他最后确认着庭审的一些细节要点。
几乎就在他们踏上台阶的同时,另一辆出租车也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不远处。
车门打开,周志强和李梅先下了车。两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周志强紧抿着嘴唇,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李梅的眼圈红肿着,显然之前又哭过。他们转身,小心翼翼地搀扶出车内的女儿。
周雨彤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素雅的浅灰色及膝连衣裙,外面罩着件米白色的薄呢大衣,打扮得尽量得体,却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脆弱和苍白。她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嘴唇也有些干裂,曾经灵动明亮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带着一种怯生生的、仿佛受惊小鹿般的惶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与从前那个娇纵明艳的她判若两人。
刘思雨跟在她身后,脸上写满了担忧,时刻注意着她的状态。
周雨彤在父母的搀扶下,有些脚步虚浮地也走向法院台阶。她低着头,不敢去看那扇象征着审判的大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
就在这时,仿佛某种无形的引力,又或者是命运的刻意安排,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抬起,恰好望向了台阶上方。
那个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身影,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入了她的眼帘。
陈嘉铭。
他正侧头与王浩宇低声交谈着什么,侧脸线条冷硬而流畅,下颌绷紧,周身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他站在那里,沉稳,挺拔,却像一座遥远的、覆盖着万年冰雪的山峰,与她记忆里那个会对她温柔浅笑的恋人,已然是云泥之别。
周雨彤的呼吸猛地一窒,脚步瞬间僵住。一股混合着巨大愧疚、难堪和依旧无法死心的复杂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几乎是无意识地,想要唤出那个藏在心底的名字,哪怕只是一声无意义的……
然而,就在她嘴唇翕动的瞬间,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注视,陈嘉铭的目光淡漠地扫了过来。
那眼神,没有任何温度。
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就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或者路边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体。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瞥,甚至没有在她脸上停留超过一秒,便毫不在意地收了回去,继续与王浩宇向前走去。
那一眼,比任何恶毒的咒骂和愤怒的指责,都更让周雨彤感到彻骨的寒冷和绝望。
她所有鼓起的勇气,所有残存的、卑微的希冀,都在那冰冷的一瞥中,彻底灰飞烟灭。她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幸好旁边的李梅和刘思雨及时扶住了她。
“雨彤……”李梅担忧地低唤,声音带着哽咽。
周雨彤死死咬住下唇,摇了摇头,强迫自己站稳。她低下头,不敢再看那个方向,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她强行逼了回去。
不能哭。至少在这里,不能。
两拨人,一前一后,踏上了同一段台阶。
陈嘉铭和王浩宇走在前面,步伐沉稳,没有回头。
周雨彤在父母和刘思雨的簇拥下走在后面,脚步迟滞,如同奔赴刑场。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短短几步,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没有语言的交流,没有眼神的碰撞,甚至连空气都似乎在他们之间凝固、冻结。
这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擦肩而过,却像一场无声的、残酷的交锋,为即将到来的庭审,奠定了冰冷而压抑的基调。
周志强看着前方陈嘉铭决绝的背影,沉沉地叹了口气。李梅则红着眼眶,紧紧握着女儿冰凉的手。刘思雨眉头紧锁,目光里充满了对好友的担忧和对这场官司的无奈。
王浩宇面色肃然,职业性地保持着冷静。
所有人都怀着沉重的心情,依次通过安检,走进了那扇象征着最终裁决的、沉重而庄严的法庭大门。
门内,是等待他们的,关于一段五年感情最终的、法律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