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积寺的硝烟还未散尽，郭子仪已在乱军中收拢了不足五千的残兵。
他的明光铠被火药熏成焦黑色，左臂中了一箭，箭簇虽已拔出，伤口却仍在渗血。
亲卫用撕破的战袍为他包扎时，他正望着远处被叛军旗帜覆盖的香积寺山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郭帅，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副将的声音带着哭腔，怀里还抱着李俶尚有余温的首级 —— 那是他在尸堆里拼死抢出来的，鎏金头盔上的红缨已被血浸透。
郭子仪猛地转身，腰间佩剑撞在马鞍上发出脆响：“往陈仓道撤！告诉弟兄们，到了凤翔见到陛下，咱们还有翻本的机会！”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当目光扫过那些面黄肌瘦、甲胄不全的士兵时，喉间还是涌上一股腥甜。
这些跟着他从河北打到关中的汉子，此刻正拖着断腿、捂着伤口，在月光下踉踉跄跄地挪动。
最前面的斥候突然勒住马：“帅爷，大散关方向有火光！”
郭子仪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大散关守将是自己的老部下王忠嗣，可此刻那跳动的火光，更像是叛军设下的埋伏。
他翻身下马，在一块青石上铺开残缺的地图，借着月光辨认：“让张彪带五百人走小路，绕到关南的竹林里。若关隘已失，就放三堆狼烟报信。”
“那关里的王将军……”
“别管了！”
郭子仪打断副将的话，声音里带着决绝，“咱们现在每分每秒都在跟阎王爷赛跑。告诉王忠嗣，能守就守三日，守不住就往陈仓道退，到凤州再会合。”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郭子仪拔刀出鞘，却见是几个浑身是血的回纥骑兵：“郭帅，回纥援军…… 全没了！”
为首的骑士摔下马背，指着西方泣不成声：“那些带着狼头图腾的骑兵太凶了，他们的弯刀……”
郭子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挥手示意亲卫将回纥骑士拖到一边，然后对着剩下的士兵喊道：“弟兄们，咱们身后是凤翔，是陛下，是大唐的希望！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要把消息带到！”
士兵们被他的话激起了一丝斗志，纷纷挣扎着起身，继续向大散关进发。
夜色渐深，山路愈发崎岖。郭子仪骑着马走在队伍中间，不断催促着士兵们加快脚步。
他知道，叛军随时可能追上来，他们必须在天亮前通过大散关。
终于，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大散关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郭子仪松了一口气，可当他看到关隘上飘扬的旗帜时，心又沉了下去 —— 那不是大唐的旗帜。
“不好，关隘已失！”
郭子仪大喊一声，连忙下令：“快，往陈仓道撤！”
战鼓骤停，传令兵嘶喊的 陈仓道突围 宛如催命符。
残军阵脚大乱，铁甲与戈矛碰撞声中，数千士卒弃守营垒，沿着蜿蜒山道狂奔。
叛军营垒骤然腾起狼烟，牛角号声撕破天际，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漫出关隘，马蹄踏碎晨雾，铁蹄扬起的尘土遮蔽了半片苍穹。
破空声撕裂死寂，叛军劲弩手列成雁行阵，千张强弩同时震颤。
淬毒的箭矢裹着腥风呼啸而来，在暮色中划出暗红轨迹。前排士兵尚未举盾，利箭已穿透锁子甲，惨叫声此起彼伏。
中箭者踉跄跌倒，被身后溃兵践踏成泥，殷红血迹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宛如一幅血色画卷。
郭子仪挥舞着长剑，奋力抵挡着叛军的进攻，掩护着士兵们撤退。他的身上又添了几处伤口，鲜血浸透了战袍，可他丝毫没有退缩。
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郭子仪终于带着残兵摆脱了叛军的追杀，进入了陈仓道。
陈仓道蜿蜒曲折，地势险要，叛军不敢贸然深入，这才给了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
郭子仪清点了一下人数，只剩下不到三千人。他看着这些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士兵，心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若不是自己指挥失误，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帅爷，咱们现在怎么办？”
副将问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郭子仪望着前方崎岖的山路，坚定地说：“继续往凤翔走！只要能见到陛下，咱们就还有机会！”
他知道，现在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凤翔，就是唐肃宗李亨。
与此同时，香积寺的中军大帐里，安倍山正听着各将领的汇报。
安守忠擦拭着手中的长槊，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义父，郭子仪那老狐狸往凤翔跑了。要不要末将带一队骑兵追上去？”
安倍山摇了摇头，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长安周边的城池：“不用。凤翔有李亨坐镇，还有不少兵力，硬攻只会损兵折将。咱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巩固长安周边的局势。”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安守忠，你带领本部兵马，前往咸阳，对那里的守将进行劝降。若是他不识时务，就直接攻占咸阳。”
“末将领命！”
安守忠抱拳应道，转身离开了大帐。
“尹子奇，你带领你的投石机部队，前往高陵。高陵地势险要，是长安的屏障，必须拿下。”
安倍山又对尹子奇下令。
尹子奇的右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义父放心，末将一定拿下高陵！”
“李归仁，你带领陌刀队，前往泾阳。泾阳有不少粮草，拿下它，咱们的后勤就有了保障。”
“末将领命！”
李归仁沉声应道，转身离去。
“田乾真，你带领盾兵，前往栎阳。栎阳是长安的东大门，绝不能有失。”
“末将领命！”
田乾真也领命而去。
“孙孝哲，你带领契丹骑兵，在长安周边巡逻，防止唐军的反扑，同时收集情报，随时向我汇报。”
安倍山最后对孙孝哲下令。
孙孝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义父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诸将鱼贯而出，牛皮大帐里只余烛火摇曳。
安倍山负手踱至斑驳的舆图前，苍鹰般的目光死死盯住凤翔城的方位 —— 那里用朱砂标着李唐残军的行迹，此刻正被他指节叩得簌簌作响。
李亨小儿，郭子仪老匹夫...
他喉间溢出阴鸷的低笑，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秦岭天险，这盘棋，离结束还早着呢。
而此时，郭子仪正带着残兵在陈仓道上艰难地跋涉。他们已经断粮数日，士兵们饿得头晕眼花，不少人都掉队了。
“帅爷，咱们快撑不住了。”
副将有气无力地说道。
郭子仪望着前方，眼神坚定：“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凤翔了。到了那里，咱们就有吃的了，就能休息了。”
他的话给了士兵们一丝希望，他们又重新鼓起勇气，继续向前走去。
残阳如血，暮色中的凤翔城笼罩在一片萧索之中。
第三日酉时三刻，马蹄声由远及近，郭子仪带着不足两千残兵，终于抵达了这座暂时的避难所。
烟尘尚未散尽，唐肃宗李亨已身着素袍，带着一众朝臣匆匆出城迎接。
望着郭子仪满身征尘、形容憔悴的模样，以及他身后那些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残兵，李亨眼眶瞬间泛红，泪水夺眶而出：“郭爱卿，这一路，你受苦了！”
郭子仪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几近崩溃：“陛下！臣有罪！此番损兵折将，未能守住城池，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恳请陛下降罪！”
说罢，已是泣不成声。
李亨急忙上前，双手紧紧将他扶起，声音中满是关切与不忍：郭爱卿快快请起！胜败乃兵家常事，叛军势如豺狼，眼下暂避锋芒才是上策。只要有你在，何愁不能收复失地，重振大唐江山！
话音未落，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踉跄着闯入营帐，怀中赫然抱着一颗裹着玄色锦缎的头颅。
李亨瞳孔骤缩，手中的玉盏
坠地，碎片溅起的声响惊得满帐死寂。
他踉跄着扑过去，颤抖的手指掀开锦缎，对上一个盛满血水的铜盆 —— 盆中赫然滚着李俶的头颅，那眉眼间还凝着未消散的英气，嘴角却凝固着不甘的冷笑，脖颈断面处渗出的血珠，在盆中漾开狰狞的涟漪。
俶儿！
李亨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嘶吼，跪倒在沾满尘土的地面上，双手死死抠住铜盆边缘。泪水汹涌而下，砸在盆中泛起细碎水花，是谁？究竟是哪个贼子敢下此毒手！
他猛然转身，眼中血丝密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传朕旨意，掘地三尺也要将安禄山碎尸万段！
郭子仪望着这悲怆一幕，喉头哽咽着想要劝慰，却见李亨突然将头埋入儿子发间，肩膀剧烈颤抖。
过了许久，这位帝王才缓缓起身，将李俶的头颅小心裹好抱在怀中，踉跄着走向内帐。他的背影佝偻如风中残烛，再不见方才安抚臣子时的威严。
随后，李亨恍若失魂般将郭子仪和残兵们接入城中，为他们准备了食物和住处。
郭子仪立在空荡荡的帝王营帐内，紧绷的脊背终于缓缓放松，却又被更深的忧惧扼住咽喉。
凤翔城中人心惶惶，李亨痛失爱子，不知能否振作；安禄山的叛军来势汹汹，又将何时兵临城下？他攥紧腰间的剑柄，心中暗下决心：必须尽快重整旗鼓，才能抵御叛军的下一波攻势。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郭子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窗外清冷的月光洒进屋内，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香积寺那场惨烈的败仗如噩梦般在脑海中不断回放，李俶年轻的面容、战场上牺牲将士们的呐喊，都化作沉甸甸的石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安禄山，我郭子仪发誓，一定要收复长安，重振大唐！”
郭子仪在心中默默发誓，眼神中充满了坚定的信念。
而在长安，安倍山正有条不紊地实施着他的计划。各将领按照他的命令，对长安周边的城池展开了劝降或攻占。
不少城池见唐军大败，纷纷献城投降，只有少数城池进行了抵抗，但都被叛军轻易攻克。
长安周边的局势逐渐稳定下来，安倍山的势力也越来越强大。他站在长安的城楼上，望着远方，心中充满了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