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苏婉清前冲的姿势，僵在了半空中。
她脸上的狂喜，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出现了丝丝裂痕。
她看到了。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就在她扑过去的刹那，郑前眼中那熟悉的，满是宠溺的温柔，被一种陌生的，警惕的，带着审视意味的锐利，瞬间取代。
那个下意识的格挡姿态，虽然微小，虽然短暂，却像一根最尖锐的针，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心脏。
那不是她的郑前。
她的郑前，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她怎样胡闹，张开的，永远是迎接她的怀抱，而不是防御她的姿态。
“你……”苏婉清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她停在了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这个距离，曾经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距离，此刻，却像是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郑前”的身体，也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他眼中的锐利迅速褪去，取而代de，是无尽的痛苦和懊悔。
该死！
他在心中怒吼。
属于郑前的意识，疯狂地咆哮着，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想要像以前一样，把这个他爱到骨子里的女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但是，龙首那如同钢铁般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战斗本能，却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横亘在他的意志之前。那不是恶意的，而是一个战士在面对任何突发状况时，最纯粹的肌肉记忆。
“婉清……我……”他艰难地开口，想要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该怎么说？
说我的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人？一个为了救我们而牺牲的，伟大的英雄？
说刚才那个动作，不是我想做的，是他的本能？
这太荒谬了。
荒谬到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接受。
苏婉清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他，那双刚刚重获光明的，清澈的眼眸里，一点一点地，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不傻。
她能感觉到，眼前的郑前，还是郑前。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爱意和连接，做不了假。
但她同样能感觉到，他又不再是“那个”郑前了。
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那是一种超越了他年龄的沉重，一种背负了太多故事的沧桑。
就像……
就像……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整个实验室，扫过那些表情悲伤而又复杂的研究员，最后，定格在了那套静静躺在地上的，叠放整齐的军装，和那枚闪亮的勋章上。
一个可怕的，但似乎又是唯一合理的猜测，如同闪电般，击中了她的脑海。
她想起了融合的最后时刻，那股突然介入的，庞大而决绝的意志。
她想起了在灵魂层面，听到的那声最后的托付——“我女儿……就拜托你了。”
是龙首。
苏婉清的身体，轻轻地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终于明白了。
什么活着的植物人。
什么自我意识的消散。
什么需要一个火种去点燃。
她什么都明白了。
郑前，用他的一切，为她铺平了道路。
而龙首，用他的一切，为郑前点亮了归途。
他们……成功了。
以一种最惨烈，最悲壮，也最令人心碎的方式。
眼泪，再也抑制不住，顺着她完美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那不是悲伤的泪，也不是喜悦的泪。
那是一种混杂了心疼、感激、愧疚、以及巨大失落的，复杂的泪水。
她心疼她的郑前，为了她，燃烧了自己。
她感激那个素未谋面的龙首，为了她的爱人，献祭了自己。
她失落……她失落于，那个会跟她斗嘴，会为她吃醋，会犯傻，独一无二的，完完整整的郑前……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对不起。”
看着她滑落的泪水，“郑前”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终于冲破了那份属于龙首的桎梏，向前迈出了一步，笨拙地，伸出手，想要为她拭去眼泪。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颤抖，轻轻地触碰到了她的脸颊。
温暖的，真实的触感。
苏婉清没有躲。
她任由他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肌肤。然后，她抬起手，覆盖住了他的手背。
“不。”她摇了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坚定。“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如果不是我……”
“是我太任性了。”
是她，执意要追随而来。
是她，引发了这场几乎毁灭一切的融合。
是她，才让郑前和龙首，走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路。
“不关你的事。”“郑前”打断了她，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属于龙首的沉稳与不容置喙。“这是我们……共同的选择。”
我们。
当这个词说出口时，他和苏婉清，都同时愣住了。
一个简单的词，却道尽了此刻所有的真相。
他不再是单纯的“我”，而是“我们”。
是郑前，也是龙首。
实验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的研究员，包括老赵在内，都默默地低下了头，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角落。
他们把这片空间，留给了这对以特殊方式重逢的恋人，也留给了那位以特殊方式“存在”的英雄。
“郑前”看着苏婉清，苏婉清也看着“郑前”。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沉默。
许久。
苏婉清忽然，轻轻地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狂喜，也没有了刚才的悲伤，而是一种……雨过天晴后的，带着一丝苦涩的释然。
“你好。”
她对着他，轻声说道。
像是在对苏_醒的郑前问好。
也像是在对以这种方式“初见”的龙首问好。
“郑前”的身体，微微一震。他读懂了她笑容里的含义。他知道，她接受了。接受了这个不完美的，却是唯一的结果。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冲散了灵魂深处的撕裂感。
他缓缓地，张开了双臂。
这一次，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丝毫的警惕。
只有属于郑前的，那份失而复得的，最纯粹的爱意。
苏婉清看着那个向她敞开的怀抱，泪水再一次汹涌而出。
她扑了过去，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仿佛要将自己的身体，都揉进他的骨血里。
“欢迎回来。”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嗯，我回来了。”他抱着她，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暖，轻声回应。
两个劫后余生的灵魂，在这一刻，终于紧紧相拥。
没有再多的言语。
他们只是抱着，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良久之后，苏婉清才从他的怀里，微微抬起头。她伸手，轻轻抚摸着他胸口的位置，仿佛能透过那具年轻的身体，看到里面承载的，另一个沉重的灵魂。
她仰起脸，看着他那双复杂的，蕴含着两种人生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轻声问道：
“那么……”
“从今以后，我该怎么称呼你？”
“是叫你郑前……还是……”
她的问题，像是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刚刚达成脆弱平衡的灵魂深处，再次，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