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此刻正练着“齐山剑法”,身形舒展,招式间已有了几分逍遥独步剑法的灵动。
月白色的衣袂在风里飘动,配上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端的是一派世家公子的风范。
可李莲花看着看着,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
这孩子的眉眼身形都长开了,透着超越年龄的沉静,可那双眼睛里的澄澈,却还像个不谙世事的稚童。
有时练剑累了,会抱着剑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看蚂蚁搬家。
给他买串糖葫芦,能开心得眼睛发亮,像得到了全世界。
遇到陌生人搭话,会下意识地往李莲花身后躲,露出怯生生的眼神。
这般模样,与他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实在有些不搭。
李莲花叹了口气。这孩子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却还能保持这份纯粹,本是好事。
可江湖险恶,他这副模样,怕是会容易引人觊觎。
“忘尘。”李莲花扬声道。
忘尘停下剑,回过头,桃花眼里满是疑惑:“哥哥?”
阳光落在他脸上,暖融融的,映得那双眼眸愈发清澈。
李莲花看着他,忽然觉得,或许这份纯粹,才是忘尘最珍贵的东西。
至于江湖险恶,自己多护着些便是。
他挥了挥手:“过来,教你新的剑招。”
忘尘眼睛一亮,立刻提着剑跑过来,脚步轻快,像只刚出笼的小鸟。
李莲花望着他靠近的身影,心里那份“头大”也只能暂且放下。
管他长多高,管他容貌如何,这终究是忘尘,是那个会在他毒发时用体温温暖他。
会在他受伤时哭红眼睛,跌倒数百次依旧不放弃,不声不响爬起来继续练习婆娑步,会咬着牙忍受蚀骨之痛也不放弃的小家伙。
李莲花望着忘尘挺拔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问题。
从前只当他是个孩子,想着教些防身的本事便好,从没想过要教他什么待人接物的礼仪,更没琢磨过该如何引导他融入这复杂的世间。
如今这孩子一夜之间长成了挺拔的少年郎,站在人前已有了几分清贵公子的模样,这些缺失的功课,怕是得慢慢补回来了。
至于送他去师娘那里的念头,此刻也只能暂且放下。
一个月前还是个懵懂孩童,转瞬已成半大男子,这般惊世骇俗的变化,贸然送去云隐山,怕是会惊到师娘,也难免引来不必要的揣测。
罢了,先自己带着吧,总能想到周全的法子。
春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下来,落在青石板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李莲花握着一根树枝,正在耐心地教忘尘新的剑法:“这招叫‘醉卧云端’,讲究的是借力打力,看似散漫,实则暗藏杀机……”
他嘴里说着,手里树枝已如醉汉般摇摇晃晃,却在不经意间划出刁钻的角度。
这套剑法本是“醉如狂三十六剑”,凌厉洒脱,带着几分孤高的傲气。
李莲花怕名头太响惹来麻烦,便随口改名叫“痴酒剑”,倒也贴合剑法里那份酣畅淋漓的意趣。
忘尘学得极快。自身体定型后,他的婆娑步仿佛突然开了窍,脚步灵动如风,转瞬间便能绕着李莲花转上三圈,连李莲花都忍不住暗赞。
这孩子看来还是有些悟性的,不比当年的自己差,不过也就一点吧。
而剑法上,他也渐渐悟出了属于自己的“势”,不再是单纯的模仿。
只见他木剑扬起,既有少年人的凌厉,又不失那份独有的洒脱,剑光流转间带着清朗的灵气,像是山涧的溪流撞上岩石,溅起的不是戾气,而是蓬勃的生机。
李莲花看着看着,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看来,那些痛苦的记忆并没有吞噬他的本心,他没有变成被仇恨裹挟的杀人者。
这份纯澈的性情,只要稍加引导,想来是不会走偏的。
只是这段时间,李莲花光顾着挣钱给忘尘买吃的、做新衣服,忙的脚不沾地。
碧茶之毒本就靠药物勉强压制,如今断了忘尘熬的药,隐隐有了抬头的迹象。
他只当是药材效力减弱,想着过几日换个方子,却没料到更大的危机正在酝酿。
加上之前为了帮忘尘缓解骨缝的疼痛,他没少动用那不到两成的内力,此刻内力虚耗,更是给了毒性可乘之机。
这日傍晚,李莲花正在收拾药箱,忽觉一股寒气从丹田直冲头顶,眼前瞬间发黑,喉头涌上腥甜。
他心知不好,赶紧盘膝坐下,运转梵术压制。
可这次的毒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像是积压了许久的火山骤然爆发,冰冷的毒素顺着经脉疯狂蔓延,所过之处,经脉如被刀割。
他拼尽全力守住心脉,不让毒素侵入脑海,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毒性总算被暂时压了下去,可他也已脱力,软软地倒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听到忘尘焦急的呼喊,又像是感觉到有人在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颊,只是眼皮重得像黏在了一起,怎么也睁不开。
忘尘看着李莲花苍白如纸的脸,嘴唇泛着青紫,心里像被一只大手攥紧了。
他猛地想起记忆里关于“白术”药性的记载——他的心头血,凝聚了全身的生机与抗毒之力,是解碧茶之毒的唯一解药。
他不再犹豫,转身冲上莲花楼的二楼,从床底下翻出一根打磨光滑的竹子。
这竹子有筷子粗细,两端被他仔细削尖,中间的竹节早已打通。
还记得当初得知自己的血能救哥哥时,他特意跑到后山找了这根竹子,在锅里煮了整整一个时辰消毒,平日里更是小心翼翼地保养着,就怕哪天用得上。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做好了准备。
握着冰凉的竹子跑下楼,忘尘深吸一口气,掀开自己的衣襟,露出清瘦的胸膛。
他看了一眼昏迷中的李莲花,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随即不再犹豫,将竹尖对准自己的心口,猛地刺了下去。
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却死死咬着牙,看着鲜红的血液顺着竹管缓缓流出,滴进旁边的瓷碗里。
那血比寻常人要浓稠些,带着淡淡的药香,正是凝聚了他所有生机的心头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