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微亮，晨露还凝在院角的芭蕉叶上，李莲花用过一碟清粥、两碟小菜的早膳后，便在庭院里缓缓闲逛。
虽说周身总有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跟着，显然是被监视了，但好在不必像囚徒般困在一处固定居所，倒还能寻得几分自在。
忘尘被他留在了房间——此地人心叵测，还是不要让他跟着了。
忘尘静静趴在桌案上，他似也在回想昨日之事，昨日“牵机露”三字入耳时，忘尘心里似乎也泛起一阵细微的震颤，像是唤醒了沉睡许久的碎片记忆。
那名字太过耳熟，仿佛在久远的时光里被反复提及，让他隐约觉得，这牵机露的主人，定与自己有着某种牵连，或许是曾经打过照面，又或许是藏着更深的渊源。
可具体是何种关联，它也说不清楚，只这模糊的感应，让他愈发不敢轻易取出体内封锁生机的金针，若真取出体内压制生机的金针，谁也不知会引出怎样的变数。
李莲花信步走着，转过一道月洞门，便见前方一处栽满玉兰的花园门口，传来阵阵压低的议论声。
他本是爱凑热闹的性子，既已走到此处，也无需刻意隐藏，便抬脚慢悠悠走了进去。
花园里聚着七八人，有身着道袍的老者，有穿僧衣的师太，还有几位江湖打扮的汉子，见李莲花进来，众人目光齐刷刷扫来，却也没人出声阻拦，只是议论声稍稍顿了顿。
李莲花目光扫过，落在为首那位白须道袍的老者身上——那是玄清长老曾有过几面之缘。
玄清见到此人愣了一下拱手开口，语气温和：“阁下看着面善，你我可否曾相识？”
李莲花温和一笑轻轻摇头：“此前并未与道长打过交道。”
心中却已翻起波澜：玄清长老他怎会不认识，当年自己以李相夷之名游历江湖时，曾在黄山与玄清论过道，后来四顾门成立，玄清还特意带着弟子送来贺礼。
再后来他成了武林盟主，与玄清的来往更是密切了几分。
玄清闻言，呵呵笑了两声，捋着胡须道：“李神医莫怪，你与老朽的一位故友容貌颇为相像，老朽一时眼拙，认错了人。”
李莲花顺势坐下，指尖轻轻理了理衣摆上的褶皱，依旧是温和的笑意：“玄清长老客气了，‘神医’二字在下实在不敢当，不过是略通些岐黄之术罢了。”
他话音刚落，一旁身着青衫、面容刚毅的汉子便开口了，正是宋堂：“李神医何必自谦？你前段时间从坟茔里救回一个已断气的人，这事早就在江湖上传开了，‘神医’之名你担得起。”
李莲花这才恍然——原来是铁萧那桩事。
没想到竟传成这样，也好，有这“神医”的名头在，倒省了不少解释的功夫。
他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笑，话锋却悄悄一转：“多谢宋副抬爱。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不知关于此次赵盟主被牵机露所害之事，诸位可有什么见解？”
一句话便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众人也识趣，纷纷收起对“神医”的议论，重新聚焦到正事上。
最先开口的是静玄师太，她双手合十，语气凝重：“当年柳乘风用毒害死一村百姓，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武林盟当即决定围剿，还是赵寒山盟主亲自下的令。”
“若说此次下毒之人是柳乘风的后人，绝无可能——当年围剿后，柳乘风的妻儿已被就地斩杀，他自己也坠崖而死，怎会有后代留存？”
玄清长老也点点头，眉头微蹙：“师太说得在理。可当年参与围剿柳乘风的人不少，这次出事的几位，恰好都在其中。若说此事与柳乘风无关，未免太过巧合。可到底是谁在背后作祟……”
“二位长老，”宋堂突然插话，眉头拧得极紧，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狠厉，“赵盟主好端端被牵机露毒死，说不定此人就是想借柳乘风的名头，掀起江湖风波！再说，坠崖就一定是死了吗？当年谁也没见到柳乘风的尸体！”
宋堂的话条理清晰，可李莲花却微微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宋堂说得确实有道理，但他语气里的恨意未免太重，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狠厉，不像是针对“搅乱江湖”的人，反倒像是对着某个特定的目标。
李莲花心中暗自思忖：当年他年纪尚轻，还未接任武林盟主之位，时任盟主正是清平茶庄的赵寒山。
看宋堂这反应，这群人与柳乘风之间，恐怕不只是“围剿”那么简单，定藏着更深的恩怨。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花园外走了进来，是赵寒山唯一的儿子赵旬。
他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可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暖意，冷得像冰。
他径直走到宋堂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宋副，你说得很对。可我怎么听说，你其实并不希望我爹活着？”
这话一出，花园里瞬间安静下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把目光落在了宋堂身上。
宋堂脸色微变，连忙站起身，对着赵旬拱手行礼，语气急切：“少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属下这些年对庄主忠心耿耿，怎么会不希望庄主安好？”
赵旬却哼笑一声，越过他径直走到主位坐下，二郎腿一翘，慢悠悠道：“我记得，你本不叫宋堂，而是叫唐呈吧？”
“唐呈”二字入耳，宋堂的脸色彻底变了，他猛地抬头，双目死死盯着赵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少庄主，属下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玄清长老也猛地扭头看向赵旬，眼中满是惊讶：“少庄主说的‘唐呈’，可是七年前那个去武林盟求助，说家人被柳乘风所害的少年？”
赵旬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当年唐呈在围剿柳乘风后就不见了，武林盟对外说他是战死了。”
“不过呢，本少主最近倒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这位‘宋副’，身上有一处疤痕，和当年唐呈胳膊上的刀疤，一模一样。”
李莲花坐在一旁，指尖微微一顿——关于唐呈的事，他也有耳闻。
当年他刚成立四顾门没多久，忙着整顿门内事务，又要和朝廷沟通成立百川院，并未参与围剿柳乘风之事，只依稀记得有个叫唐呈的少年，因家人被害，哭着求武林盟为他报仇。
如今看来，这宋堂就是唐呈，而当年的围剿、柳乘风的死、赵寒山的中毒，这其中恐怕还有更深的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