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八刚踏入宿州城,迎面便撞见潮水般涌来的饥民。衣衫褴褛的百姓非但不避让军队,反而争先恐后地围上来,枯瘦的手臂如林般伸出。
军爷发发慈悲......
三升粟米就卖闺女......
祖传的玉坠换半袋麸皮......
徐达率领的先锋部队早被人群冲得七零八落,朱重八见状心头一紧。他扯开嗓子喊道:父老乡亲且散开!俺朱重八也是凤阳人,断不会看着乡亲饿肚子!
可这次熟悉的安抚竟失了效。人群深处传来尖利的叫嚷:休信空话!不见粮袋不准走!饥民们闻言 动更甚,有人开始推搡军士。朱重八突然警醒——这些面黄肌瘦的百姓眼里,竟跳动着异样的凶光。
重八快撤!徐达的吼声刺破喧嚣。
百米之外,徐达急切的呼喊声穿透嘈杂的人群。
,这怎么撤!
朱重八望着层层叠叠包围着他们的百姓,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大地突然传来细微的震颤,这震动越来越剧烈。
操 ,快动手啊!
汤和脸色骤变,作为对骑兵最敏感的人,他清楚感知到城外正有大批骑兵逼近。
朱重八随即也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
乡亲们,官兵来了!快让开!不关城门咱们都得死!他高声喊道。
别信他,这厮想骗咱们!
不见粮食,咱们绝不退!
朱重八眼神一冷,眸中闪过一丝痛楚,厉声喝道:刀枪开路,给我杀出去!
憋闷已久的红巾军闻令立即挥刀砍向堵路的宿州百姓。
霎时间哀嚎四起,宿州城血流成河。
莫怪咱,咱也是 的!
朱重八在心中默念,随即目光一凛:亲卫队,随我冲!
另一侧的徐达始终难以下手,但他麾下的一千士兵却毫不留情地砍杀着。
不多时,被冲散的队伍竟又奇迹般重新集结。
天德,城门!城门!
朱重八的吼声传来。
徐达抬眼望去,只见浑身浴血的朱重八正挥刀劈开挡路的百姓,拼命向这边冲来。
徐达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无半分犹豫,厉声喝道:全军听令,杀向城门!
队伍行进速度骤然加快。
但阻碍也随之增多。
人群中不时刺出刀枪,偷袭红巾军侧背。
惨叫声中,不断有士兵消失在人群里。
骑在马上的徐达被亲卫团团护住,他挥刀格开一支冷箭。
无暇顾及混在百姓中的细作,他死死盯着城门——近了,更近了......
城门已不足五十步。
但徐达的心却沉到谷底。
察罕!
他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随即调转马头大喊:重八!来不及了!撤!快撤!
望着义无反顾冲向城门的徐达,朱重八心如刀绞。
天德,一定要活着回来。
徐达或许并未听见。
马蹄声如雷,滚滚涌入城内。
黄甲骑兵如潮水般从城门洞涌进,刀光枪影间,徐达亦在冲锋。
百姓避之不及,惨遭铁蹄践踏。
朱重八杀出宿州时,刀刃已浸透鲜血。
他原想在城门接应溃兵与断后的徐达。
忽见宿州两侧尘土飞扬,官军步兵如两条黄龙包抄而来。
的察罕,这是要斩尽杀绝!
朱重八额头沁出冷汗,既怒且悔。
这宿敌仿佛天生克他。
若按原本轨迹,察罕何止是他的克星,更是天下义军的噩梦!
早知察罕这般难缠,就该去濠州与郭子兴部会合。该死的颜面...天德兄弟啊!
重八哥,撤不撤?汤和焦灼地望着逼近的官军。
不撤!官军来得太快,弟兄们冲不出来,天德还在城里!这次绝不能再丢下兄弟!
朱重八扫视周遭,七千余人已突围而出。面色几经变幻,终化作决绝——大不了弟兄们同葬宿州。
汤和愣怔片刻,狠狠道:好!跟官狗拼了!
竟不逃?
远处督军的察罕见朱军非但不逃,反而列阵备战,既惊且喜。
惊的是反贼斗志如此顽强!
喜的是有望全歼朱重八!
原来察罕早防着颍州与徐州两路红巾。
见颍州红巾放弃宿州转攻亳州,便知东线无忧。
唯独朱重八的徐州军必须解决。
聪慧如察罕,岂会留后患?
遂以淮北为饵,宿州设伏,终引得朱重八入彀。
朱重八一死,不如趁势挥师北上夺取徐州。
拿下徐州后,就能通过运河调兵南下,粮草运输也会顺畅许多。
察罕已经在盘算消灭朱重八后的战略布局了。
但他忽略了眼前的战斗还未结束。
鱼儿上钩后,未必不能挣脱。
更何况这次咬钩的,是条凶猛的食人鱼!
朱重八率军在城门前百米列阵,冷眼等待察罕大军逼近。
望着远处两道滚滚黄龙越来越近,身后将士们愈发躁动不安。
虽然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但接连遭遇埋伏和围困,连老兵都难免紧张。
朱重八环顾四周,看到的尽是惨白的脸色、颤抖的嘴唇,甚至有战马受惊扬蹄。
汤和更是眼珠乱转,不知在盘算什么。
重八哥,咱们不能全困在这里,这样打太被动了!
汤和突然开口。
朱重八沉声问:你有何良策?
俺带骑兵趁官军未合围冲出去,在外袭扰牵制,给里面弟兄创造机会......
汤和说着目光闪烁,生怕被误会贪生怕死,但这确实是唯一的生机。
你要带骑兵走?朱重八语气微冷。
汤和心头一紧,以为被怀疑了。
却见朱重八露出笑容:这主意不错,早该说出来,准了。
真的?
汤和心头一热,暗骂自己多心。
当然!朱重八拍着他肩膀,这一万弟兄的性命就托付给你了!
重八哥放心,你们不突围,俺绝不撤退!
汤和斩钉截铁地保证。
目送汤和离去,朱重八目光深沉。
他 信汤和吗?
当然不。
朱重八性格复杂,豪爽外表下藏着多疑。这次放汤和离开,是经过激烈挣扎的赌注。
因为汤和的建议确实有理。
更因为骑兵指挥,他自认不如汤和。
汤和啊汤和,你可别叫俺寒了心!!!
咦?
敌骑逃了?
察罕同样注意到徐州红巾军的异动,只见千余骑兵突破重围,转眼没入丘陵密林之中。
看来这帮反贼的斗志,也不过如此!
忽然城门前飘来阵阵战歌:
天遣红巾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
不平人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
歌声苍劲悲怆,却又透着冲天豪气……
朱重八扯着破锣嗓子吼唱,虽五音不全,每声呐喊却激起胸中万丈怒火——那是对世间不公的愤懑!
若不铲尽奸佞,死不瞑目!
在战歌激励下,红巾军将士嘶吼着冲锋,恐惧竟烟消云散……
眼前官兵,正是那制造不公的祸首!!
杀!!
血战骤然爆发。
这是察罕首次与红巾军短兵相接。
徐州红巾军爆发出的骇人战力,令这位宿将都为之色变。
身披双重铁甲的哈多罕率领三千死士,如尖刀般捅进红巾军阵线。
寻常兵刃难伤其分毫,刀枪不入的铁甲军竟撕开了防线缺口。
危急时刻,朱重八率众赶到,铁锤战戟翻飞,转眼撂倒十余名敌兵。
朱重八吐掉嘴里的血沫,恰见吴良一棍扫来的敌兵滚到脚边。
那官兵正要爬起,却被朱重八当胸踹倒,战戟顺着颈甲缝隙狠狠捅入。
嗤——
鲜血如注喷溅,浓重的腥气灌满鼻腔。
抹了把血脸,忽见丁德兴正与敌酋扭作一团。
此刻丁德兴已压制对方,竟用牙撕开敌酋颈甲!
四目相对,心领神会。
朱重八箭步上前。
伴着凄厉惨叫,战戟顺着撕开的甲缝直贯咽喉。
噗!
弟兄们,把官狗赶尽杀绝!
宿州城外,杀声震天。
朱重八霍然起身,满脸血污,状如疯虎。
兄弟们,随我杀退官军!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哈多罕挥锤击毙一名红巾军士,阴沉着脸望向朱重八。他原以为这支遭遇伏击的红巾军会士气崩溃,没想到竟被硬生生挡住了攻势。这个浑身浴血的汉子,分明就是徐州红巾军的脊梁。
虽然素不相识,但哈多罕敏锐地察觉到,自此人现身战场,红巾军的抵抗愈发顽强,甚至隐隐有反击之势。他暗下决心:只要斩杀此人,敌军必溃!
哈多罕奋力向朱重八逼近,誓要亲手夺取胜利。
远处高坡上,察罕端坐马背,两千亲卫环伺左右。他俯瞰战局,见哈多罕的先锋军从势如破竹到寸步难行,不禁对左右叹道:这些南蛮子年年作乱,朝廷年年清剿,为何反倒越剿越多?
众将默然。
察罕也不期待回答,挥手召来传令兵:令哈伦部从右翼夹击,切断贼军与城门联系!
战鼓骤响,红巾军压力倍增。
铛!
朱重八以戟背硬接重锤,臂膀发麻,暗惊敌将膂力惊人。他顺势翻腕,锋刃划破两层铁甲,在哈多罕胸前撕开一道血口。
哈多罕骇然变色。他全力一击竟被对方轻易化解,这贼酋的力气莫非还在自己之上?想起往日听闻的威名,心中不由凛然:若这贼酋已如此悍勇,那名震天下的朱慕又该何等可怕?
思绪电转间,他手中兵器丝毫不见迟滞。
那柄重锤舞得呼呼作响,旁人根本不敢近身,稍一触碰便是骨断筋折的下场。
来啊!狗崽子,让爷爷好好教训你!
哈多罕抡着铁锤高声叫阵,气势骇人。
朱重八的铁戟一时竟难以攻入。
这边攻势受阻,战局再度倒向官兵,徐州红巾军的阵型被挤压得节节收缩。
一队官兵趁机从侧翼突入,企图切断红巾军与城门间的退路。
朱重八眉头紧锁,汤和这小子怎么还不动手?
千米外的树林边缘,汤和率领千名红巾骑兵静立观战。
战况已然危急,若后路被断,便是瓮中之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