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可行!”郭子兴断然道,“若绝了士绅归附之路,日后谁还肯助我红巾军?”
孙德涯阴阳怪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成,大帅倒是给个章程?”
正僵持间,郭子兴忽听有人低语:“以银购粮。”他豁然开朗,高声道:“传我军令:红巾军不抢士绅不掠百姓,所有粮草皆以市价采买!既保仁义之名,又解粮饷之急,岂非两全?”
孙德涯一时语塞,半晌才冷哼:“银子从哪儿来?”
“濠州府库的官银不正可用?”
“大帅!”孙德涯突然怪笑,“与其拿银子喂饱那些土豪,不如分给弟兄们——大伙儿刀头舔血,图的不就是钱财?”
此言又引得众将哄然附和。
郭子兴心中了然,孙德涯今日分明是存心与他作对。
孙德涯那番话却道出了众多红巾军将领的心声,厅内不少将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郭子兴正皱眉思索对策,身后忽然传来清脆的声音:各位叔伯,秀英有礼了。
只见身着亲兵服饰的马秀英挺身而出,正是先前提醒郭子兴用银钱收买人心之人。她朗声道:依秀英之见,眼下银钱反倒是最无用的东西。
小丫头懂什么?这等军国大事岂容你插嘴。孙德涯面露不屑。
郭子兴冷冷扫了他一眼:英子,继续说。
如今红巾军占据濠州,已与朝廷势同水火。野先大军虽暂退,朝廷必会卷土重来。若不能抵挡官军攻势,纵有金山银山又有何用?
这番话引得郭子兴频频颔首,不少将领也暗自赞同。
孙德涯却嗤之以鼻:黄毛丫头懂什么?官军来了又如何?既能击退一次,就能击退第二次!
孙大帅当真如此有把握?
随着粗犷的话音,朱元璋高大的身影踏入厅内。他先向马秀英点头致意,随即对郭子兴抱拳道:大帅,官军确实来了。
满堂哗然!
郭子兴倾身追问:重八,你从何处得知?你不是去救援令弟朱慕了么?
朱元璋详述了救援途中发现官军主力按兵不动......绕道江边战场时,发现朱慕已大败合只部众,更斩杀了万户合只......朱慕推测官军意在杀回马枪攻打濠州......
厅内再度爆发惊呼。
什么?!
朱慕竟全歼万元前锋?
还斩了合只首级?
虎王当真了得!
“俺从前只闻虎王威名,还当是夸大其词,没成想真人比传言更了不得!”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吵得大堂如集市般喧闹,搅得郭子兴心头烦闷。
“肃静!都肃静!”他拍案厉喝。
待声浪平息,郭子兴沉声问道:“重八,官兵回攻濠州之事,究竟是虎王推测,还是你已探明虚实?”
“嗤——”
孙德涯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依俺看,虎王不过信口胡诌,八成是想哄俺们替他打头阵!”
昔日孙德涯对威震两淮的虎王也曾心怀敬仰,恨不能结交。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早已不是孙家庄庄主,而是濠州红巾军副帅,麾下兵强马壮,心思自然不同。如今在他眼中,虎王既是朱重八之弟,朱重八又是郭子兴部属,那虎王便是郭子兴 ,与己方势同水火。
朱重八转向孙德涯,神色坦然:“俺岂敢空口妄报?归来前已亲率斥候探查官兵主力动向,他们确在向濠州进发。只是官兵人多行缓,约莫两日后兵临城下。”
孙德涯顿时哑然。
郭子兴扫视堂下,见众人面露惶惧,不由暗叹不堪大用。目光掠过朱重八时,却见其神色沉稳如山,全无惧色,心中暗赞——
这朱家兄弟当真俱是人中龙凤!朱慕自不必说,做下泼天大事;眼前这朱重八粗犷中见章法,行事滴水不漏,亦非池中之物。
念及其与朱慕的关系,郭子兴顿生笼络之心。
“重八,依你之见,官兵若至,俺们当如何应对?”郭子兴饶有兴致地发问。
朱重八胸有成竹,来路上早已深思熟虑,当即朗声道:“禀大帅,俺有三策——”
“其一,既有银两,须速速筹措粮草。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足则军心稳,士卒方肯效死。不仅要多囤粮,更须按人头定量配给,杜绝挥霍,如此方能细水长流。”
“其二,濠州城外林木尽数伐倒,一则可造守城器具,二则断官兵取材之途。城内百姓须加安抚,严明军纪,增派巡哨,务使民心归附,不生乱象。”
“其三,足额发放兵饷,严禁克扣,战后抚恤亦须落实,如此士卒方能无后顾之忧。这两日操练不可懈怠,尤重纪律——平日散漫成习,临阵岂能骤严?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朱重八将小弟的话牢牢记在心中。
朱重八滔滔不绝地说着。
郭子兴越听越满意。
这朱重八确实有本事,比那些只会蛮干的莽夫强多了。
“哈哈,重八说得对!”
郭子兴笑道:“重八,以后你就跟着我,先当个百户,你手下的人还归你管!”
说完,他得意地瞥了孙德崖一眼。
马秀英回过头,冲朱重八笑着竖起拇指。
朱重八心头一热。
这小丫头穿上 ,倒真是别有一番风采!
“哼!”孙德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可琢磨半天,最终只挤出几个字:“就这么办吧。”
孙德崖的话为这次军议画上句号,一切按朱重八的建议执行。
红巾军迅速行动,派出小队快马出城购粮,城内加强巡查,同时组织百姓砍伐城外树木……
郭子兴带着亲卫巡视城中,查看是否有人阳奉阴违,朱重八披甲跟在他身后。
“重八,虎王真说要来帮我们?”郭子兴突然问道。
朱重八点头道:“小九亲口告诉我的,他不会骗我。”
“好,这份情我记下了,等打退官兵,本帅一定设宴好好感谢虎王。”
郭子兴语气如常,但朱重八却听出一丝放松——大帅还是紧张了,看来对小九的援兵很在意……
朱重八心里对郭子兴有些失望。他胸怀大志,尤其是见识过小九的成就后,那份野心更是难以抑制。
可郭子兴似乎缺乏魄力。作为红巾军的领袖,他的格局决定了红巾军的格局,也决定了朱重八的未来……
如今,朱重八觉得这位老爷子似乎安于现状,只想守着濠州城过日子!
巡视结束后,郭子兴有些疲惫,带着朱重八等人回府。
朱重八正要告辞,却被郭子兴留下,引得亲卫统领花云一脸羡慕。
“重八,陪我喝两杯。”
朱重八看了看周围眼红嫉妒的亲卫们,拱手道:“遵命。”
入席时,朱重八惊讶地发现马秀英也在座,心头不由得一颤。
郭子兴朗声笑道:我这闺女自小聪慧过人,性子比男儿还刚强,一直当小子养大的。重八不会见怪吧?
按规矩,大户人家的宴席上,女子本不该露面。
朱重八哪会不乐意?他巴不得如此。
秀英妹子肯陪俺这粗人吃饭,是俺的福分!他黝黑的面庞微微发热,好在无人察觉。
郭子兴意味深长地大笑:好!待会儿让英子多敬你几杯。
菜肴很快上齐,并不算丰盛——红焖羊肉、青豆、烧鸡,外加一壶酒。
朱重八机灵地执壶,先给郭子兴和马秀英斟满,才给自己倒上。
来,重八,干了这杯。郭子兴举杯相邀。
酒过三巡,郭子兴突然搁下筷子:今早的事,你怎么看?
朱重八放下酒杯,沉吟道:大帅,孙德涯恐怕存了二心。
马秀英急道:孙叔最恨官府,绝不会背叛义军!
妹子误会了,朱重八解释,俺是说他对大帅不服,想另起炉灶。
郭子兴拍案骂道:还是你眼毒!这厮近来处处与俺作对,要不是官军来犯,早拉队伍单干了。
大帅贵为红巾军总管,何不收拾了他?朱重八试探道。
他有一帮老兄弟撑腰,动不得。郭子兴颓然摆手,等打完这仗,由他分出去罢,眼不见为净。
朱重八暗自失望——郭大帅果然失了锐气。换作枭雄,岂容部将自立门户?
重八,战后能否请你义弟结盟?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朱重八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应道:俺去跟小九商量。
郭子兴大喜,举杯道:来,咱爷仨再饮一杯!
三人对饮时,郭子兴忽然问道:重八啊,你今年贵庚?可曾娶亲?
朱重八闻言心头剧震,马秀英先是一愣,随即羞得满脸通红,慌忙低头避开众人视线。朱重八突然变得语无伦次,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数日后,朱重八满面春风地走出郭子兴府邸,哼着小曲,黝黑的面庞透着红光。次 便升任千户,还获赐一套崭新的鱼鳞铁甲。这套从怯列府库缴获的铠甲做工精良,护心镜锃亮,虎头战盔威风凛凛,配上他魁梧的身材更显英武。
营帐里,徐达等人围着朱重八的铠甲啧啧称奇,你摸我碰惹得他直嚷:摸够没有?老子又不是大姑娘!吴祯打趣道:咱重八哥穿上这身可比大姑娘还俊!众人哄笑间,朱重八问起募兵事宜,徐达拍着护心镜答道:早招齐了,这年头有粮就不缺人。
三日后,姗姗来迟的元军终于兵临濠州城下。野先见守军严阵以待,气得大骂:这群废物耽误行军,如今突袭不成,只能强攻!他询问粮草何时送达,得知怯列押运的粮队午时将至,当即下令未时攻城。
此时定远城外,郭英正带着黑旗军斥候潜伏在山坡。他们身着黑色皮甲,默默清点着怯列运粮队的兵力。
怯列远去后,郭英领着几名斥候从山坡下来,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怯列在马背上愤愤不平地咒骂:野先你这狗贼,老子堂堂一府达鲁花赤,竟被派来当个运粮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