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此景,王保保脊背发凉。这些黑旗军究竟如何练就?已非强军可言,简直是死士!前阵接连折损四百人,军阵却始终纹丝不动。最令人胆寒的是,每个战位的士兵都战至最后一人,宁死不退。
蓝玉,传令前进十步。朱慕突然下令。蓝玉虽惊疑于在敌军重围中推进的指令,仍迅速传令前线。
全军前进十步!常遇春挥刀高呼。
震天动地的轰鸣声中,两千黑旗军战士齐步向前。
这整齐划一的步伐仿佛山岳倾塌,地面随之震颤,令近处的官兵肝胆俱裂,恍如末日降临。
而事实正是如此。
背嵬军弃长枪,抽长刀——朱慕特令工匠锻造的厚背战刀寒光凛冽。
第一排挥斩!
刀光如月轮!
血雾冲天!
第二排越过第一排,再度挥刀!
刀光依旧,血浪翻涌!
第三排紧随其后……
十排斩击过后,黑旗军已推进十步。
官兵心神俱溃,互相推挤着疯狂后退。前方尸横遍野,后方溃不成军,无数人滚落山崖。
仅十步,黑旗军便逆转战局!
“蓝玉!”朱慕提刀策马,缓缓下山,喝道,“立旗!”
“得令!”蓝玉魁梧的身躯高举帅旗,稳稳插于马背,紧随其后。
战旗猎猎,迎风招展。
“大人,朱慕动了。”王保保身旁的将领低声道。
王保保冷冷瞥去——他岂会看不见?
他只是在犹豫,是否该与朱慕正面交锋……
朱慕仅有五百骑,而他有八千精兵,可面对此人,王保保心中仍止不住发颤。
因为这疯子,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目光闪烁,战意与惧意交织,最终咬牙嘶吼:“战!”
“什么?”众将愕然。
“杀过去!直取朱慕帅旗!”王保保面目狰狞,仿佛朱慕与他有血海深仇,实则只为掩盖内心恐惧。
朱慕率五百铁骑冲锋,直扑山腰处的官兵重甲步兵。骑兵皆持钉锤、狼牙棒等重器,势如破竹。
朱慕一骑当先,杀入敌阵。
下一刻,骇人一幕上演——
“魔鬼来了!逃啊!”
“长生天!救救我们!”
“娘嘞,祖宗嘞,俺要被恶鬼索命啦,俺要见 啦!”
轰隆!
密密麻麻的官军阵型,霎时炸开了锅,活像滚油里泼进一瓢凉水,兵卒们四散奔逃。
有人连滚带爬往山下窜;有人被挤得跌下山崖;还有人昏头昏脑撞进黑旗军枪阵,被军汉们笑着捅成了筛子......
官军眨眼间就垮了,只因在乱军中瞧见了朱慕那张脸。
朱慕自个儿都懵了!
山下正列阵的王保保部更是惊掉了下巴。
这他娘是谁带的兵?王保保暴跳如雷。
是阿鲁保机部。亲兵小声应答。
人呢?老子要砍了他脑袋!
那个...前日就被朱慕斩于马下了。
副将何在?王保保青筋暴起。
主将战死副将顶罪,这账总得有人认!
谁知——
禀大人,副将杨杰只哥也...也是朱慕杀的。
混账!现在谁在统兵?千户呢?王保保脸色铁青。
都没啦...那日千户们都被朱慕砍了,如今是个百户在管。
亲兵说着偷瞄远处朱慕,后脖颈直发凉。这杀神太骇人了!
王保保攥着马鞭不吭声。
杀个百户?他丢不起这人。
大...大人,还冲不冲?
听见这结巴的问话,王保保诧异地转头。
说话的是亲卫巴图,这莽夫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是舅舅专门派来护他的悍将。
头回见这杀胚露出怂样!
怪事,方才不是还嚷嚷着要打头阵?
巴图要是知道主子这么想,定要喊冤:您没瞧见朱慕那眼神啊!
方才山崖上朱慕那居高临下一瞥,正巧与巴图对个正着。
青铜鬼面下那两道目光,差点把这莽汉吓出尿来!
王保保撤回中军后,巴图全程目睹了朱慕横扫战场的英姿。
那时的他并未感到多少震撼,甚至觉得自己异常冷静。
然而此刻,当朱慕的目光掠过他时,巴图才猛然发觉,自己心底竟埋藏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股恐惧来得如此迅猛,如火山喷发般吞噬了他的心神。
说到底,只是这人反应迟钝罢了!
朱慕并未察觉自己的眼神吓住了这位猛将,他真正注视的是王保保,巴图不过是视线中的一瞬。
他本以为下方的蒙古大将会趁机冲锋。
不料,对方与身旁将领低语几句后,竟下令撤军。
不仅骑兵退去,连溃散的步兵也被收拢撤回。
时间倒回片刻前——
巴图声音微颤:“大、大人,咱们还冲吗?”
王保保诧异地瞥了他一眼,略作沉吟后道:“不必了,先整编溃散的步兵。这支兵马已丧胆,不堪再用。请大帅另调一支铁甲步兵来。此地地势不利骑兵冲锋,还是让步兵去消耗敌军吧。”
话音未落,巴图明显松了一口气。
厮杀从日出持续到日落。
官兵终于退去。
山顶上,朱慕与常遇春、胡大海等黑旗军将领并肩而立,刘福通及其红巾军部众也在一旁眺望山下。
刘福通望着如潮水般退去的官兵,叹道:“又撑过一日。不知官兵的粮草还能撑多久?”
朱慕微微一笑:“依我看,脱脱今晚就会撤兵。”
“什么?!”众人皆惊。
刘福通急忙追问:“朱大帅何出此言?”
朱慕淡然道:“今日官兵攻势异常凶猛,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此言一出,不少聪明人已若有所思,关先生更是面露钦佩:“朱大帅慧眼如炬!官兵今日确实比前几日更急躁,恐怕真是粮草将尽。”
刘福通沉吟片刻,目光转向朱慕:“若脱脱今夜退兵……”
朱慕接过话头:“那咱们便送他一程。”
二人相视大笑。
关先生笑道:“两位大帅英雄所见略同啊!”
……
夜色渐深,脱脱营帐中依旧灯火通明。
“假人都布置好了吗?”
“回大帅,已安排妥当。”
“留守的人安抚好,就说本帅很快回来,不会丢下他们。”
“遵命,大帅!”
“各自准备,三更动身。”
“是!”
脱脱打算故技重施,像在徐州城下那样金蝉脱壳。
可惜,这次与上次大不相同。
上次徐州守军只能被动挨打,即便知道脱脱撤兵,也未必敢追。
但这次,脱脱大军陷入被动,粮草所剩无几,焦躁难安。
没粮就没力气,兵提不动刀,马迈不开腿……到时候反会被山贼反扑。
“大帅,淮北城怎么办?”
王保保等众人离开后,低声询问。
脱脱沉思片刻,道:“撤兵时顺路经过淮北,顺手帮脱欢解决。”
…………
淮北城头,朱重八已带兵杀上城墙,牢牢占据一角。徐达、汤和等兄弟紧随其后,越来越多的黑甲士兵涌上城头,向他靠拢。
“杀!”
朱重八军气势如虹。
城上元兵惊慌逃窜!
脱欢狼狈逃下城墙,破口大骂:“这些色目人真是废物!早该求大帅留一支蒙古兵给俺!”
“将军,敌人追上来了,快逃!”
亲兵顾不上附和,惊恐大喊。
脱欢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一个铁塔般的马脸壮汉举刀冲来,身后黑压压的人潮汹涌而至。
“狗贼休跑!”
“逃!快逃!”
脱欢既无勇武,也无统兵之才,不过是靠家族余荫混个官职。
脱脱留他在淮北,一是图个安全,二是嫌他在身边碍眼。
谁知后方淮北竟遭突袭,还是这支莫名出现的黑旗军精锐。
脱欢仓皇逃窜,不慎摔下楼梯,头破血流。
“救俺!快拉俺起来!”
他挣扎着爬不起来,冲亲兵嘶吼。
亲兵多是胡人,几人犹豫着折返,其余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混乱中。
“混账!等老子回去,定让大帅砍了你们!”脱欢披头散发,泼妇般咒骂。
“你回不去了!”
身后骤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他魂飞魄散。
架着他的胡人亲兵回头一瞥,惊呼道:“贼首追来了!”当即甩开脱欢,拔腿就逃。
“混账!”脱欢又怒又惧,勉强站稳,颤抖着回头,一张黝黑的马脸已逼近眼前。
“你是守城主将?”
“是,我愿投降,我——”
话音未落,刀锋已划过他的咽喉。
朱重八狠狠啐了一口,“你这等败类,死不足惜。”
三更时分。
暴雨过后,夜空澄澈。
皎洁的月光为连夜撤军的脱脱大军照亮前路。
脱脱未乘步舆,策马而行,王保保率骑兵护卫左右。
“王保保,你说朱慕会察觉我军今夜撤离吗?”
脱脱心神不定。
王保保环顾四周,为隐蔽行军,火把稀疏,昏暗的光线衬得四周鬼影幢幢。
人影、树影与杂草交织,令他莫名压抑。
但事已至此,不容回头。
他沉声道:“大帅,末将以为不会。即便被发觉,朱慕与刘福通仅数千兵马,又能如何?”
脱脱苦笑:“刘福通不足为虑,可那朱慕……实在难以预料。”
“此人确非常人。”王保保叹道,“不瞒大帅,末将近日屡因他噩梦缠身。论武勇,恐项羽、吕布亦不及他。”
“如此奇才竟不能为朝廷效力,可惜啊!”
脱脱长叹一声。
转眼已至后半夜。
黑暗拖慢了行军速度,大军蜿蜒前行,仅行十余里,队尾方才离营不久。
突然——
“杀!”
喊杀声如洪流般自黑暗中奔涌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