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唇角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我向来不信这世上有真正的公道。若真有，这世上又何来如此多的不平事？”
她太清楚这世道的真相。所谓的公道，不过是说给那些无力反抗的人听的。真正掌握权柄的人，何曾需要向谁讨要公道？深宫数载，她见过太多单纯善良的女子，她们就像晨露般美好，却也如晨露般转瞬即逝。既然已经踏上这条不归路，她早就不在乎手段是否光明。
“可小姐终究是闺阁千金，”云锦轻声劝道，“老爷夫人定会为您做主。这些事，本就不该由您亲自沾染。”
云锦字字恳切，满心满眼都是为主子着想。
苏蓁轻轻摇头：“父亲母亲若为我强出头，要么与顺亲王府正面冲突，要么只能以势相压令其暂时收敛。可这两条路，我都不愿选。”
云锦听得越发困惑。既不要苏家正面对抗，也不要借势威慑，那姑娘究竟意欲何为？她分明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若有人执意要伤我，”苏蓁唇角漾开一抹浅笑，“我不只要他付出代价，更要连根拔起。”云锦心头一凛，抬眼望去，只见晨光中的少女眉眼恬静，那笑意却像初绽的毒蕊，在纯白花瓣间若隐若现。
她不由自主地垂下头，指尖微微发凉。想起沈丘前日还念叨，说姑娘这一年仿佛换了个人。何止是他，就连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也说不清这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
苏蓁慵懒地倚在窗边。既然棋子已落定，这局棋也该开始了。苏媚不过是过河卒子，顺亲王才是她要擒的王。至于这大晋江山……她抬眼望向窗外，唇边笑意渐深。
既然天命难测，那这一次，就由她来执子。
朔风凛冽，靖安侯府内却依旧春意盎然。当年明慧公主下嫁时，赵博为博红颜一笑，不惜将侯府改建得如同公主旧居。雕栏玉砌，暖阁香亭，一草一木皆按皇家规制，曾惹得朝野议论纷纷。
如今公主仙逝多年，这满园春色却未曾凋零。花匠们精心养护着每一株草木，就连冬日也有暖房培育的奇花绽放。只是再美的景致，也掩不住人事已非的凄凉。
后园里里，赵子霖正在习武。自那日院考场受辱后，便鲜少出门。赵宇宸当日看似随意的出手，实则暗含内劲，至今他们肩胛仍隐隐作痛。
大哥，赵子霖揉着酸痛的手臂，听闻苏战今日携妻入宫面圣。此番边关西域，苏战怕是要得重赏了。他话音未落，眼中已闪过不甘之色。这些时日养伤的屈辱，与对苏家得势的嫉恨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脸色愈发阴沉。
苏赵两家鲜少往来，赵子霖真正在意的，是整个京城里所有能压过他们一头的年轻子弟。苏战恰是其中最耀眼的那一个——家世显赫，军功在身，俨然是这一辈中的翘楚。至于赵宇宸，虽也出众，却终究未入仕途，加之侯爷明里暗里相护，他们奈何不得。可苏晟不同，若他日赵子霖步入朝堂，难免要被拿来与这位苏家嫡长子比较。
“何必长他人志气。”玄色男子冷嗤一声，“不过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朝堂权术一窍不通。苏家如今看着风光，内里早已……”他倏然收声，眼底掠过一丝晦暗。
“苏家既不愿站队，便怨不得旁人。这世上哪有永远的中立之道？倒是要多谢他们这般天真，来日也少个碍眼的。”
若这番对话传了出去，定会惊掉不少人的下巴。毕竟在世人眼中，赵家这位公子向来光风霁月，赵府也始终保持着不偏不倚的姿态。可方才那番话里透出的玄机，分明暗示着早已暗中择主，将赵家表面维持的中立假象撕开了一道裂缝。
赵子霖目光陡然转冷，望向庭院深处那座飞檐翘角的院落——那是明慧公主昔年静养的居所，如今成了赵宇宸的住处。
“家里这个，可比外头的麻烦多了。”他声音里淬着冰。
玄色衣服的人会意，压低声音道：“这些时日他看似深居简出，反倒更得侯爷青眼。这般作态，莫不是背后有高人指点？”他顿了顿，语气愈发阴郁，“我总觉得，他在谋划着什么。”
若有人听见这番对话，定会惊异于二人截然不同的两面——人前对嫡兄礼数周全，人后却连一声“兄长”都不愿称呼。这般表里不一，恰似靖安侯府满园春色下暗涌的寒流。
赵宇宸这些年来放浪形骸，始终不愿入仕，虽令人侧目，却让赵子霖暗自庆幸。然而即便他这般荒唐，世人提起赵世子爷时，总免不了要赞一句少年英杰。更令人气闷的是，无论赵宇宸如何忤逆，侯爷待他始终如珠如宝，反倒对他们这个恪守礼数的儿子不冷不热。
这份妒忌，在年复一年的偏心中早已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往日赵宇宸在汴京城时，隔三差五便要闹出些风波。可自院考场那日后，他竟像是换了个人，整日闭门不出。这般反常的安分守己，反倒让侯爷倍感欣慰，以为浪子终于回头。
可越是如此，赵子霖心头越是发紧。
“管他背后有什么名堂，”赵子霖指节攥得发白，声音里淬着寒意，“终有一日，我要让他跪在脚下求饶。当年他母亲贵为公主，不也落得那般下场？区区一个嫡子，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当务之急，是在回朝宴上与南王殿下稳固往来。”玄衣男子说罢，手中长枪猛地刺向草垛，力道之狠仿佛要将满腔怨愤都倾泻而出。
而此时他们议论的正主，正独坐在幽深院落里。
明慧公主旧居草木葳蕤，即便在寒冬依然枝繁叶茂。交错的树影将窗棂遮得严严实实，使得屋内终日笼罩在朦胧暗色中。
可就在这片晦暗里，端坐案前的少年却如夜明珠般熠熠生辉。侍卫呈上的密信在他指尖化作片片飞灰，飘入暖炉时倏地燃起幽蓝火焰，将那双深邃眼眸映得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