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账目里的“亏空”魅影
“往年亏空”！
这四个字如同鬼魅，从双喜带回来的只言片语中飘出，瞬间让赵祯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原本以为只是底层胥吏趁机揩油，中饱私囊，没想到这潭水，竟然深得可能触及到“上头”和“往年亏空”！
什么是“往年亏空”？那很可能是指官府账面上存在的、无法弥补的财政赤字或物资短缺。为了填补这个窟窿，一些官员可能会采取各种“非常手段”，包括在赈灾这类紧急事务中上下其手，挪用克扣，拆东墙补西墙！
如果真是这样，那南薰门粥厂的量斗舞弊，就绝不仅仅是几个小吏胆大包天，而很可能是一个系统性问题下的冰山一角！牵扯到的，恐怕就不止是开封府或者户部的某个小官，而是……更高层级的官员，甚至是多年来积累下的陈年烂账！
这个发现，让赵祯既感到心惊，又隐隐有些兴奋。心惊的是，问题的严重性远超他的想象；兴奋的是，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够更深层次触碰和了解这个庞大帝国官僚体系运行规则（尤其是潜规则）的机会。
但他同样清楚，以他现在的实力和处境，贸然去捅这个马蜂窝，无异于以卵击石。太后和吕夷简会允许他一个“学习理政”的皇帝，去深挖可能牵连甚广的陈年旧账吗？绝对不会！他们大概率会快刀斩乱麻，将罪名限定在几个“不法胥吏”身上，然后迅速结案，维持表面的稳定。
果然，吕夷简的动作极快。在核验结果出来的当天下午，政事堂就发布了对南薰门粥厂涉事吏员的处理意见：主事吏员及直接操弄量斗者，以“贪墨赈粮、欺上瞒下”之罪，杖责、革职、流放；相关监管官员，以“失察”之罪，罚俸、申饬。处理得雷厉风行，程序上无可指摘，迅速平息了因核验而引起的微小波澜。
至于那个老吏口中含糊的“上头”和“往年亏空”，在官方结论中，只字未提，仿佛从未存在过。
赵祯在政事堂听到这个处理结果时，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甚至还对吕夷简的效率表示了赞许：“吕相公处置果断，朕心甚慰。”仿佛他之前所有的“困惑”和“建议”，都只是为了解决表面问题。
但他心里知道，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个“亏空”的魅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需要知道更多，哪怕暂时无法采取行动，他也必须弄清楚，这水面之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暗礁。
公开调查的路径已经被堵死，他只能依靠自己那点微薄的“私产”——他的“星火”们。
他将双喜、小桂子以及暂时从“实验室”抽身出来的兰儿（因为她心思细腻且识字）召集到福宁殿一个隐秘的角落。
“今日之事，你们也都知晓了。”赵祯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官面上的结论，是几个小吏贪墨。但朕怀疑，背后牵扯可能更深。朕要知道，所谓的‘往年亏空’，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哪个衙门？大概涉及多少？当然，这不是命令，朕也知道此事极其危险，你们若觉得为难，现在便可退出，朕绝不怪罪。”
双喜第一个表态，眼神坚定：“官家！奴婢不怕！能为官家分忧，是奴婢的福分！”他如今对赵祯已是死心塌地。
小桂子也用力点头：“奴婢但凭官家吩咐！”
兰儿虽然有些紧张，但看着赵祯信任的目光，也鼓起勇气：“奴婢……奴婢也愿意试试。”
“好！”赵祯心中一定，“你们记住，安全第一！一切打探，都必须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前提下进行。”
他进行了分工：
双喜：继续利用在崇文院和往来各衙门传递消息的机会，留意关于“京仓”、“太仓”、“亏空”、“补账”等关键词的闲谈碎语，特别是官员们私下非正式场合的议论。
小桂子：尝试接触一些不涉及核心机密、地位较低的户部或转运司的书吏、库丁，通过闲聊，了解往年账目核销、物资盘点中是否存在“惯例”或“难处”。
兰儿：她的任务更隐蔽。赵祯让她借着为福宁殿采购物品的机会，与宫外那些商铺（尤其是与官宦人家有往来的大商铺）的掌柜或伙计攀谈，从民间视角，打听近年来官府采买支付是否及时？有无拖欠？或者有无听闻关于官仓、漕运方面的不好的传言。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且效率低下的信息收集网络，但却是赵祯目前唯一能依靠的。他像一个耐心的蜘蛛，开始编织一张极其纤细、几乎看不见的网，试图捕捉那些飘散在空气中的、关于“亏空”的信息尘埃。
几天下来，零碎的信息开始慢慢汇聚。
双喜那边听到，有官员私下抱怨去年修缮某段漕河，款项迟迟未能完全核销，户部一直催促“平账”。小桂子从一个老库丁那里模糊地听说，某些陈年旧粮的账目“糊涂”，时常需要“腾挪”。而兰儿则从一个大绸缎庄的伙计那里听说，去年底有一批本该供给官府的丝绸，货款拖了许久，最后似乎是用别的东西“抵”了一部分……
这些信息支离破碎，指向不明，但都隐隐约约与“账目”、“亏空”、“腾挪”这些概念相关。赵祯将这些碎片记录在他那本秘密的“工作笔记”上，试图找出其中的关联。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这些模糊的信息拼图中时，陈忠和带来了一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消息，打断了他的思路。
“官家，范仲淹范大人……递了牌子求见，说是……有关于流民安置后的‘长远之策’，想与陛下……私下奏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