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龙眼映旧影,薪袋裹心事
小黄把话说到这份上,几乎是带着求的意思,我实在于心不忍,便应了她:“最多留一星期,我也正好趁这几天理理思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拿到薪水后,至少半年的生活费不用愁了。”
她一听我答应多留几天,高兴得一下扑进我怀里。我抬手抱着她,心里却莫名发紧,不由自主想起了晓棠——这两个丫头年纪相仿,小黄的眼睛却更大些,圆溜溜的像颗新鲜龙眼。望着这双眼睛,我忽然记起福建漳州的那个女孩,当年她的眼睛也是这样,又圆又亮。
“你老家是福建漳州的?”我忍不住问。
“是啊!你看过我档案呀?”她抬头看我,眼里带着点惊讶。
“没看档案,是看你的眼睛看出来的。”
“那你去过漳州?”
“没去过,但十几年前我坐火车去厦门时,认识过一个漳州女孩,眼睛跟你长得特别像。”
她忽然笑了,眼角弯起来:“那说不定是我小阿姨!她长得跟我可像了。你跟她谈恋爱了?”
“没有,就是萍水相逢。我回程时,她特意买了香蕉和菠萝,跟她弟弟一起送到火车上。”
“那她弟弟是不是长得像她?”
“嗯,还真挺像的,那小子眉眼软,看着像个小姑娘。”
话音刚落,她突然往后退了一步,离我约莫一米远,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你……你是浙江人?”
“是啊,档案上写着呢。”
“我想起来了!”她猛地掏出手机,指尖都有点抖,我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这么激动。电话接通后,她对着那头喊:“小姨!我遇上你小时候跟我念叨的那个浙江人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隔着屏幕都听得清,带着不信:“怎么可能?你在广东,他在浙江啊。”
“那你还记得他名字吗?”小黄追问。
“记得啊,叫木子。”
我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小黄立刻抬头看向我,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真是无巧不成书!小阿姨,没错,就是他!我拍张照给你看。”她对着我按下快门,彩信发送的进度条慢慢爬着,她放下手机,盯着我笑:“怎么会这么巧?我敢肯定,你就是我小姨一直记挂的人。”
“怪不得第一次见你,总觉得眼熟不陌生,没想到真这么巧。”我也跟着感慨。
没过多久,手机“叮咚”响了,小黄点开彩信,是她小姨发来的旧照——照片里的姑娘梳着马尾,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我拿着手机的手忽然有点抖。虽说印象早淡了,但这张脸一入眼,当年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我点头:“认识,是她。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还行,生了一儿一女。我小时候她总跟我提你,所以我记特别牢。没想到啊,我和小姨居然喜欢上同一个人。”她笑着说,“以后去漳州玩,我带你见她。”
“不了,都是老黄历了。再说,你不怕你小姨夫骂你?”
“他才不会!小姨夫也认识你——当年你在火车上认识我小姨时,跟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就是我小姨夫啊!”
我彻底愣住了:“他当时跟我说,是她妹妹!那他怎么能看着自己女朋友靠在我身上睡觉?”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们还有别的亲密接触吗?”
“那倒没有,就是我手搭在你小姨身上过,停车时还拉着手下车透了透气。”我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
“我小姨夫说过,你看着一脸正气,不像坏人,也知道你没看上我小姨,所以一点都不介意。”
“你小姨夫心态是真不错。几年后他去我们浙江的毛纺厂驻厂,我还去看过他,他当时也没提这事。”
“他在浙江待过几个月,后来跟我说过见过你——那会儿你开酒店,他同事去你酒店吃饭,聊起来才知道他也在嘉兴。”
“原来是这么回事。”
正说着,手机又响了,小姨的回复来了:“确定是他,看着胖了点,但更成熟更帅了。你替我好好招待他,请他吃顿饭。”小黄飞快回了信,我没好意思凑过去看。她发完信抬头:“按辈分,我该叫你叔的。”
“是啊,从今天起叫叔就行。”
“不行,叫叔显老。我叫你大哥吧!”
“随便你。”
刚说完,她的手机响了,是老板娘打来的,让她过去一趟。她走到门口,回头叮嘱:“说好了,过几天再走,别偷偷溜了。”
“放心,不会的。”我应着,心里猜——老板娘大概是取了钱,让她拿给我。
果然,没过多久小黄就回来了,手里攥着个鼓鼓的文件袋:“给,你的薪水。”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现金,正好一万六千五百块,是三个月的工钱。
“可以啊,上班没几天,拿的钱倒不少。”她凑过来看了一眼。
“我干行政的,他们知道我懂劳动法,这是按规定来的。”
“老板娘给我派了任务,这几天不用去厂里,让我好好陪你。她说等这事过了,还想请你回来。”
“你帮我谢谢她的信任。”
“我早说了!你之前不总念叨她人好嘛。”
到了晚上,小黄说要代小姨请我吃饭,我们去了镇上的小饭店。今天她没喝酒,也没装醉,吃饱后一起往回走,五公里的路,慢慢逛了一个多小时。回到房间,她跟着我走了进来。
“你今天又没带钥匙?”我问。
“今天跟钥匙没关系,我是代小姨照顾你。”她一边说,一边给我泡了杯茶。我掏出烟,她立刻抢过打火机要帮我点。
“这我可受不住,你乖乖坐着就行。”
“我会坐,但现在我想先冲凉上床。”她语气里带着点亲昵,转身进了卫生间,水龙头的声音哗哗响着,门都没关。我心里犯嘀咕:看来她今晚又要睡这儿了。
果然,她冲完凉就走到床边躺下,手撑着下巴盯着我看。我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她却笑了:“大哥,你不去冲凉吗?”
“等会儿再去。”我心里总觉得别扭,刚说完,qq提示音响了——是晓棠发来的消息:“今天同事聚餐,我给他们看了我们的相册,大家都说我们很般配。”还附了张近照:她站在火锅店的暖光里,嘴角带着笑,头发比上次视频时又长了点。最后一句是:“晚安,想你。”
我飞快回了句:“我也想你,晚安。”
“谁这么晚还发消息?”小黄问。
“我女朋友。”我看了她一眼。
“在深圳上班?”
“在上海。”
“快去冲凉睡觉吧。”她催了一句。
我放下手机进了卫生间,冲完凉出来又抽了支烟,小黄躺在被子里,安安静静看着我。烟抽完,我掀开被子一角钻进去,刚躺下,她就伸手抱住了我——原来她趁我冲凉时,早把衣服脱了。干柴遇上烈火,一阵翻涌后,才伴着一声绵长的叹息停下来。
我又点了支烟,烟蒂在玻璃烟灰缸里捻灭时,空气里还飘着小黄的柑橘味沐浴露香——和晓棠惯用的茉莉调截然不同,像一根细针,轻轻扎着我没说出口的愧疚。
她贴在我身侧,指尖在我胳膊上轻轻划着圈,声音软乎乎的:“大哥,你刚才都没怎么说话。”我侧过头,能看见她没完全闭上的眼睛,在窗帘漏进来的路灯光里,还是像颗圆滚滚的龙眼。我没接话,伸手摸过枕头边的手机,屏幕亮着,晓棠的照片还停在对话框里。
“看女朋友呢?”小黄凑过来看了眼,没吃醋,反而笑了,“长得真秀气,比我小姨年轻时还好看。”这话让我心里猛地一颤,当年火车上那个女孩递香蕉的样子突然冒出来——她指尖沾着果皮的黏,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和照片里的晓棠,竟有几分恍惚的重叠。
“你小姨夫当年……真没怪过我?”我轻声问。小黄已经翻了个身,对着天花板发呆,顿了顿才说:“小姨说,那次你下车透气,他跟在后面,看见你扶着小姨过铁轨,走得特别慢,怕她摔着。”我愣了愣——这事我早忘了,只记得那天太阳特别毒,铁轨晒得发烫,她的手在我掌心里汗津津的。
我把手机塞回枕头下,心里又满又空——十几年前的事,像被风吹散的纸片,没想到被小黄这丫头一片片捡了回来,拼出了这么个巧合。
小黄好像察觉到我在走神,伸手推了推我:“想什么呢?老板娘说让我这几天都陪着你,明天带你去镇上的糖水铺,他家的红豆沙甜得很。”
“嗯。”我应了一声,伸手把她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碰到她耳垂时,她缩了一下,又往我怀里钻了钻。
“明天别跟老板娘说……我们今晚这样。”我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了出口。
她抬头看我,眼里满是不解:“为什么呀?小姨都知道了,老板娘也没说不让。”
我没法跟她解释那点别扭——一边是答应晓棠“尽快回上海”的承诺,一边是小黄突如其来的亲近,还有十几年前那段没头没尾的萍水相逢,缠在一起,像团理不清的线。只好找了个玩笑话混过去:“怕你改口叫我叔啊。”
她果然笑了,伸手掐了下我腰:“才不叫叔!叫大哥多好,显年轻。”
她笑的时候,柑橘味又飘了过来,混着夜里的凉空气,漫过鼻尖。我闭上眼睛,能听见窗外的虫鸣,还有远处马路上偶尔驶过的汽车声——刚才走回来时没觉得,现在才发现,这小镇的夜,比上海、深圳都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心里的乱。
她没再说话,呼吸渐渐变轻,应该是睡着了。我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脑子里乱糟糟的:明天去不去糖水铺?拿到的一万六千五百块,先寄给家里一部分,还是留着当生活费?还有晓棠,等我理清楚这些事,该怎么跟她说起小黄,说起那个漳州女孩,说起这荒唐的巧合?
手指碰到了手机,我没打开,只是攥在手里。掌心的温度慢慢渗进机身,像攥着点实实在在的东西——这几天的安稳,十几年前的回忆,还有晓棠在上海的等待,都裹在这温度里,让我暂时忘了“接下来该怎么办”的焦虑。
至少现在,不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