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城临时指挥处的烛火在夜风里轻轻摇曳，将韩烨的身影投映在泛黄的舆图上。他指尖划过天罗山与落霞城之间的虚线，那里标注着白家封地的位置——一片被灵雾笼罩的丘陵地带，恰好卡在天罗山主峰与东部平原的咽喉处。
“白家少主白惊鸿的伤势，查到具体情况了？”韩烨的声音带着刚结束军务的沙哑，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帐外传来轻微的灵力波动，静海域少主敖青提着一盏琉璃灯走进来，灯盏里的鲛人油燃烧时散着淡淡的海腥味。“回韩阁主，白惊鸿被敖天的‘裂山爪’扫中右肩，那爪风裹着庚金法则，不仅撕裂了他的护体灵光，还在骨头上留下三道寸许深的爪痕。白家的丹师用了三枚‘续骨丹’，都没能止住伤口的庚金腐蚀。”
韩烨眉头微蹙，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敖天是敖烈次子，虽只有宗灵境九品修为，却继承了敖烈的霸道打法，尤其擅长以法则之力加持肉身攻击。白惊鸿不过金灵境七品，能在敖天手下保住性命已是侥幸，但那残留的庚金法则若不及时清除，不出三日便会顺着经脉侵入丹田，到时候就算保住性命，修为也必然大跌。
“凌玥那边有消息吗？”
“半个时辰前传回信符，说白家府邸四周的警戒比昨日严密了三倍，她潜伏在府外的银杏树上，看见白家主白苍梧亲自守在白惊鸿的卧房外，府内的护族大阵‘玄龟阵’已提升至最高警戒状态。”敖青将一枚水蓝色信符放在案上，符纸边缘还沾着些许露水，“凌玥说，白苍梧夜里召集了三次族老，每次议事都超过一个时辰，府内的气氛很是紧张。”
韩烨拿起信符，指尖注入一丝灵气，符纸上立刻浮现出凌玥娟秀的字迹：“白家库房近日频繁调动，似在转移灵材，恐有变故。”
他沉默片刻，忽然转向身后的兵器架。那里挂着一柄玄铁重剑，剑鞘上的云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剑旁的木架上摆着个半尺高的玉瓶，瓶身雕着繁复的莲叶纹，瓶口处萦绕着淡淡的七彩灵光。
“把这个送去白家。”韩烨取下玉瓶，递给敖青时特意叮嘱，“务必亲手交到白苍梧手上，就说——‘韩某知少主受伤，此乃当年谷洪前辈遗留的疗伤玉露，可解庚金法则之毒。三日后午时，联军主攻南门，届时自有分晓’。”
敖青接过玉瓶时，只觉入手微凉，瓶内传来汩汩的液体流动声，那七彩灵光接触到他的指尖，竟让他体内因常年御水而淤积的湿气消散了几分。“这是……传说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九转玉露？”
“算不上九转，”韩烨淡淡道，“谷洪前辈当年在神址秘境寻到的灵根所酿，一共只得三瓶，其中一瓶在我突破宗灵境时用了，这是最后一瓶。此露最擅化解法则类伤势，对付庚金腐蚀正好。”
敖青捧着玉瓶的手微微一颤。他自幼在静海域长大，听过无数关于谷洪的传说，这位曾名动八域的散修大能，最擅长培育灵植，据说他酿出的疗伤灵药能逆转修士的根基损伤。当年谷洪被敖烈所害的消息传开时，连与世无争的静海域都为之震动，如今韩烨竟拿出这样的宝物送给白家，这份诚意不可谓不重。
“属下这就动身。”敖青将玉瓶收入贴身的储物袋，正欲转身，却被韩烨叫住。
“等等。”韩烨从案几上拿起一卷羊皮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天罗山的布防图，他指着南门位置的三个红点，“敖天现在应该守在南门西侧的望楼，你从落霞城东门出发，绕经青风岭时注意避开天罗域的巡逻队——那里有三队修士，每队十二人，队长都是金灵境五品。”
敖青低头应是，转身时腰间的灵鲸玉佩轻轻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这玉佩是静海域的信物，当年敖烈尚未崛起时，曾多次求购此玉佩却被静海域主拒绝，如今带着这玉佩去白家，倒也算另一种无声的宣言。
夜色如墨，敖青御着一道水箭掠出落霞城，身后的城墙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冷光。联军入驻落霞城已有三日，城内的修士起初还心存戒备，直到看见联军不仅分文不取地修补被战火损毁的坊市，甚至还将随军携带的低阶灵石分发给贫苦修士，才渐渐放下敌意。此刻街道上偶有巡逻的联军修士走过，甲胄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青风岭的夜风带着松针的清香，敖青落在一株千年古松的树梢上，借着枝叶的掩护看向岭下的官道。三队穿着天罗域制式黑袍的修士正沿着官道巡逻，黑袍上绣着的黑色蚁纹在月光下格外醒目——那是敖烈豢养的噬灵蚁图腾，八域修士见之无不忌惮。
他屏住呼吸，运转静海域的秘法“潜龙诀”，周身泛起一层淡蓝色的水膜，将自身气息完全包裹。这是静海域修士在深海潜行时的保命法门，此刻用来躲避灵识探查再合适不过。待巡逻队走远，他才如一片落叶般飘下树梢，脚尖点过官道旁的青石，悄无声息地朝着白家封地飞去。
白家府邸的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上悬挂的“白府”匾额已有些褪色，两侧的石狮子嘴角还残留着未清理干净的血迹——想来是昨日敖天在此闹事时留下的。府邸四周的地面上刻着淡淡的龟甲纹路，那是玄龟阵的阵基，此刻纹路中流淌着微弱的土黄色灵光，将整个府邸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屏障中。
敖青刚靠近阵法边缘，就见两名穿着灰色劲装的修士从暗处闪出，手中的长刀交叉成十字，刀刃上泛着土系灵力的光泽。“来者何人？深夜擅闯白府，不怕死吗？”
“静海域敖青，奉韩阁主之命求见白家族长，有要事相商。”敖青取出腰间的灵鲸玉佩，玉佩在夜风中散出柔和的蓝光，“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我带了能治少主伤势的药。”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收刀入鞘，转身快步走向府内。另一人则依旧持刀戒备，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敖青，仿佛只要他有丝毫异动便会立刻动手。
片刻后，府门“吱呀”一声打开，白家族长白苍梧亲自迎了出来。这位宗灵境八品的修士穿着一身素色锦袍，眼角的皱纹比三日前凌玥所见深了许多，鬓角甚至添了几缕白发。他身后跟着两名须发皆白的族老，其中一人拄着的拐杖顶端镶嵌着枚硕大的土黄石，显然也是宗灵境修士。
“敖少主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白苍梧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紧握的双拳暴露了他的紧张。昨日敖天在府外辱骂时，他强压着怒火没有出手，就是怕给白家招来灭顶之灾，此刻见静海域少主突然到访，心中不禁打起十二分警惕。
敖青上前一步，从储物袋中取出那只莲叶纹玉瓶，双手奉上：“白族长，此乃韩阁主托我转交的疗伤玉露，据说能解令郎体内的庚金法则。”
白苍梧的目光落在玉瓶上，当看到瓶口萦绕的七彩灵光时，瞳孔骤然收缩。他早年曾在一处古籍中见过关于谷洪疗伤玉露的记载，说此露凝结了天地灵根的精华，能化解天下间九成以上的法则伤害。韩烨竟肯拿出这样的宝物……
“韩阁主此举，意欲何为？”白苍梧没有立刻接过玉瓶，而是抬头看向敖青，眼神中带着探究。他活了近千年，见过太多以利诱人、事后反戈的阴谋，尤其是在这八域动荡的关头，任何一份“诚意”都可能藏着致命的陷阱。
敖青微微一笑，将韩烨的话复述了一遍：“韩阁主说，三日后午时，联军将主攻天罗山南门，届时会吸引敖烈的主力。至于其他的，他说白族长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白苍梧身后的两名族老顿时变了脸色。主攻南门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天罗山的防御重心在南门和西门，若联军能缠住敖烈的主力，东门的防御便会空虚，到时候白家只要打开东门，联军就能长驱直入。
白苍梧沉默了许久，夜风掀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间悬挂的一枚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个“白”字，边角已被摩挲得发亮。这是白家传承了七代的族令牌，象征着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
“请回禀韩阁主，”他终于接过玉瓶，指尖触到瓶身时微微颤抖，“白家虽不敢妄议域主对错，但也绝不会让族人白白送死。三日后……自会给联军一个交代。”
敖青拱手行礼，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有些话点到即止即可，以白苍梧的老谋深算，必然能明白其中的利害——这瓶疗伤玉露既是诚意，也是提醒，若白家执迷不悟，待联军攻破天罗山，敖烈倒台之时，白家便是下一个被清算的目标。
回程的路上，敖青看见白家府邸的玄龟阵光芒渐渐黯淡，显然是白苍梧下令放松了警戒。他忍不住回头望去，月光下的白府如同蛰伏的巨兽，正等待着三日后的雷霆一击。
落霞城指挥处的烛火依旧明亮，韩烨听完敖青的回报，拿起笔在舆图上的东门位置画了个圈，笔尖蘸着的朱砂在纸上晕开，像一滴即将滴落的血。
“传令下去，让西路军的焚天谷修士今夜好生休养，三日后未时三刻，随我攻东门。”
夜风从窗缝钻入，吹得烛火猛地一跳，将天罗山的轮廓在舆图上投下长长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