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碎星峡的“星梭号”,并未迎来预想中的短暂安宁。舰体外部传来的、因高速摩擦稀薄星尘而产生的微弱嘶鸣刚刚平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无孔不入的压抑感便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渗透进来,悄然淹没了舰内的每一寸空间。
前方的星域景象发生了诡异的变化。那些原本杂乱无章、如同垃圾场般随意堆砌的星辰残骸,在这里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精心“排列”过。它们形成了一条宽阔、幽深、看不到尽头的蜿蜒“通道”,通道两侧,是更加巨大、色泽如同被墨汁浸泡过的、沉默而狰狞的星球碎片。这些碎片如同无数座倒悬的、崩塌的黑色金字塔,又像是某种远古巨兽被风干后遗留的嶙峋脊骨,以一种倾轧之势,冷漠地俯瞰着在通道中渺小如尘的“星梭号”。
光线在这里变得极其吝啬。取代碎星峡中那些坍塌星核病态辐射光的,是一些依附在残骸表面、缓慢飘荡的、散发着幽绿色或惨白色磷光的宇宙苔藓。这些苔藓的光芒冰冷而微弱,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为这片死域增添了几分鬼气森森的氛围。偶尔,从某些巨型残骸的深处,会毫无征兆地闪烁一下极其黯淡的能量光晕,如同垂死者心脏最后无力的搏动,转瞬即逝,留下更深的寂寥与绝望。
最令人不适的,是充斥于此地的“虚空尘埃”。那并非普通的星际尘埃,而是一种极其细微、呈现出灰蒙蒙色调的颗粒,它们凝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雾霭”,缓慢地流淌、旋转。这雾霭不仅极大地阻碍了光学观测和常规扫描,更在不断吸收着一切声音。引擎的轰鸣、舰体金属的应力呻吟、甚至是个人的心跳与呼吸声,都被这诡异的灰雾贪婪地吞噬,使得“星梭号”内部陷入一种令人心慌意乱、仿佛被世界遗弃的绝对寂静。
“我们到了,‘哀嚎回廊’。”老默克的声音在这死寂的舱室内响起,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锈铁,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忌惮。他缓缓将“星梭号”的速度降至最低,使其如同在墓穴中飘行的幽灵船,几乎不产生任何动力波动,只在灰雾中依靠惯性缓缓滑行。“都把心神给我绷紧了,这里的刀子,不是砍在身上的,是直接剐在魂儿上的。”
林羽静坐如渊,但双眸深处,那源自太初本源的深邃光华——太初之眸——已然无声运转。在他的视界中,这片区域的法则景象与碎星峡的狂乱破碎截然不同,呈现出一种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秩序”。
无数代表着声音、灵魂波动、情绪能量的法则丝线,不再是断裂或扭曲的状态,而是如同被某种永恒悲风驱动的河流,在灰蒙蒙的雾霭中缓缓地、却又持续不断地流淌、交织、碰撞。这些丝线大多呈现出令人不安的负面色彩——绝望的灰黑,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痛苦的暗红,仿佛凝固的血液;疯狂的幽紫,闪烁着不祥的光芒;怨恨的惨绿,带着蚀骨的寒意……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进行着一种超越凡人听觉极限的高频“振动”,这种集体振动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笼罩整个回廊的、无形的、却又无比庞大的灵魂背景噪音。
“此地的法则……本身就在持续不断地‘哀嚎’。”林羽沉声开口,他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能清晰地捕捉到那源自法则层面的、低沉而持续的嗡鸣。这嗡鸣并非通过鼓膜,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仿佛有亿万亡魂被禁锢于此,永无休止地在每个人意识的最深处呓语、哭泣、诅咒,试图钻入任何一丝心灵缝隙,引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负面情绪。“能量护罩和物理隔绝,在这里效果甚微。”
辉的脸色已然变得无比凝重。他周身的圣光不自觉地微微荡漾起来,光晕边缘与那无形的灵魂噪音接触,激起一圈圈细微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涟漪。他能清晰地“听”到,那噪音中蕴含的污秽与绝望,正如同无数细小的触手,持续不断地试图渗透、污染他纯净的光明本质。“一种极其恶毒的精神污染正在持续渗透,”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不适,“它在放大内心的阴影,引诱负面情绪滋生。”
他不再犹豫,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而古老的光明印诀,低声吟诵起耀光神族传承的宁神安魂咒文。随着他纯净而富有韵律的吟唱,一圈更加凝实、更加温暖的圣洁光环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一个半透明的光卵,将整个驾驶舱牢牢笼罩。光环表面,细微的神圣符文如同活物般流转,散发出坚定而抚慰的力量。舱内众人顿时感觉心神一清,那萦绕在脑海深处的诡异低语和烦躁感被明显隔绝在外,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至少被削弱到了一个可以忍受的程度。
狻猊的反应最为激烈。它焦躁不安地在舱室角落踱步,缩小后的龙躯肌肉紧绷,覆盖着金红色龙鳞的皮肤下,能量在不安地涌动。龙喉深处持续发出压抑的、带着威胁意味的低吼,那巨大的龙尾不受控制地一次次拍打着加固过的甲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龙族天生强大的灵魂,让它对这里无处不在的灵魂攻击感知尤为敏锐,那持续不断的、充满负面情绪的法则振动,如同无数根细针持续刺穿着它的灵魂壁垒,让它极度的不适,金红色的龙睛中,甚至开始隐隐泛起一丝被强行挑动起来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暴戾与毁灭冲动。
“收敛心神,紧守灵台!不要被这里的‘杂音’带偏了方向,迷失自我!”老默克一边以令人惊叹的微操技术,引导着“星梭号”在几乎无声的状态下规避着一些肉眼难辨的、由凝固的负面情绪能量形成的“灵魂暗礁”,一边再次沙哑地警告,他的电子眼死死盯着前方灰雾的细微变化,“这还只是回廊的外围,‘回响’最微弱的地带。越往核心区域深入,‘声音’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甚至可能……凝聚成拥有实质攻击力的可怕东西!”
“星梭号”继续向着回廊深处潜行。果然,正如老默克所言,随着他们的深入,即便有辉全力维持的圣光守护,那股无形的灵魂压力也开始呈指数级增长。那不再是模糊的背景噪音和低语,而是逐渐演变成了清晰可辨的、充满极致情绪的灵魂碎片!
有时,是千军万马在眼前崩溃、战友相互践踏、文明之火骤然熄灭时爆发的集体绝望呐喊,那声音中蕴含的无力与悲凉,足以让铁石心肠者潸然泪下。 有时,是某颗生命星球被无法抗拒的力量撕裂、亿万生灵在瞬间化作宇宙尘埃时发出的终极恐惧悲鸣,那声音穿透时光,依旧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 有时,则是某个古老而强大的存在,在漫长岁月中被黑暗侵蚀、最终陷入永恒疯狂时留下的、充满亵渎与混乱意味的堕落呓语,仅仅是感知到一丝,就让人头晕目眩,理智摇摇欲坠。
这些来自不同时代、不同生命、却同样充满负面极致的灵魂碎片,交织、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毁灭性的灵魂风暴,持续不断地冲击着圣光守护,试图瓦解每个人的心理防线。
辉的额角已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维持如此大范围、高强度、且针对性极强的灵魂防护,对他的精神力和神力都是巨大的考验。他布下的圣洁光环开始出现了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荡漾,光芒的稳定性不再如最初那般完美。
狻猊的情况更糟,它不得不间歇性地爆发出一声低沉的、蕴含龙魂威压的咆哮,才能将试图侵入它龙魂的负面情绪暂时驱散。每一次爆发后,它眼中的暴戾之气都会浓郁一分,显然这种方式对它自身的消耗和影响也极大。
林羽则成为了队伍中最稳定的支柱。他识海中那柄晶莹的 剑神 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凛冽而纯粹的剑意,如同最忠诚的卫士,将所有试图侵蚀他心神的杂念、幻听、负面情绪,在靠近的瞬间便斩灭殆尽。他的道心历经千锤百炼,早已坚如万载玄冰,澄如古井深潭。同时,他的 太初之眸 持续运转,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指引方向的灯塔,穿透浓郁的灰雾和混乱的灵魂能量流,洞察着前方灵魂风暴相对薄弱的间隙,为老默克提供着最精准的导航。
“左前方三十度,那片灰色漩涡边缘,灵魂乱流稍弱,可加速通过。” “右转,避开那片凝聚的暗红色怨恨云团,里面有强烈的攻击性。”
老默克紧咬着牙关,布满老茧的双手如同焊接在操纵杆上,凭借着对这条死亡航路的模糊记忆和林羽那神乎其神的指引,将“星梭号”这艘老旧的飞船性能压榨到了极限。飞船时而如游鱼般贴着巨大残骸的阴影疾驰,时而在两股灵魂风暴的夹缝中惊险穿过,有几次,舰体甚至几乎是擦着一些巨大残骸的边缘掠过,那些残骸上残留的、历经万古不散的强烈怨念,如同拥有生命的怨念触手,感知到生者的气息,猛地从黑暗中探出,试图将整艘飞船拖入永恒的沉眠,最终都被老默克以毫厘之差险险避开。
这场在灵魂刀尖上跳舞的航行,不知持续了多久,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而无休止的心灵酷刑。就在辉的圣光守护光芒明显黯淡、狻猊眼中血丝蔓延、连林羽都感到神识传来阵阵疲惫之感时,前方的景象终于出现了变化。
那无边无际的灰蒙蒙雾霭,开始逐渐变得稀薄,如同褪色的幕布。那无处不在、震耳欲聋(灵魂层面的)的灵魂尖啸声,也仿佛耗尽了力气,逐渐减弱、拉长,最终化作了更加悠远、更加空洞的、仿佛来自时光长河源头的低沉悲叹,如同一个时代终结时最后的叹息。
“我们……就快要……出去了。”老默克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近乎虚脱的疲惫,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挣扎着醒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感觉仿佛刚从溺水的深渊边缘,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了岸。然而,就在“星梭号”调整姿态,准备以更快的速度驶出这令人窒息的哀嚎回廊的最后一段相对“平静”的航程时,林羽那始终维持着高度警惕的 太初之眸 ,猛地捕捉到了侧后方一片看似与其他区域无异、灰雾相对稀薄的虚空——
一丝极其隐晦、却带着明确智能和冰冷恶意的灵魂窥探!
那不是回廊本身散逸的、无意识的混乱意念,也不是那些由负面情绪自然凝聚的聚合体。那是一道精准、专注、充满猎食者耐心的意识!它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锁定了“星梭号”,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舰内某个……或者某几个特定的灵魂!
“有东西在盯着我们!”林羽霍然转头,目光如两道撕裂虚空的冷电,猛地刺向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灰雾区域,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凛冽寒意,“不是回廊的造物……是活的东西!而且,充满了影渊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