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知远下狱抄家的余波,如同深秋的寒风,在京师官场持续吹拂,卷起阵阵萧瑟。唾骂声、叫好声、惶惶不可终日的窃窃私语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权力更迭下的浮世绘。在这纷扰之中,一道新的任命,如同破开乌云的阳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数日后的常朝,元景帝端坐龙庭,待日常政务奏毕,目光扫过班列中沉稳伫立的萧景珩,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北疆军饷一案,水落石出,蠹虫得除,纲纪为之一肃。户部侍郎萧景珩,于此案中,不避艰险,明察秋毫,举证翔实,功不可没。其才堪任事,忠勤可嘉。着,擢升萧景珩为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秩正五品,即日到任,掌该司事。”
旨意一出,朝堂之上泛起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又迅速归于寂静。浙江清吏司!户部十三清吏司中,浙江司堪称重中之重,掌管着天下财赋最丰腴之地的钱粮奏销、税赋征解、漕粮转运等核心事务,地位显赫,权责甚巨。由一位刚立下大功的年轻官员执掌,其意不言自明——陛下不仅要褒奖功臣,更是要借此机会,将一股清流活水,注入户部这潭深水之中,打破原有的势力格局!
萧景珩神色肃然,出班躬身,朗声谢恩:“臣萧景珩,叩谢陛下隆恩!必当竭尽驽钝,清慎勤勉,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言辞恳切,举止沉稳,不见丝毫骄矜之色。
退朝之后,这道任命便以邸报形式通传各部院。萧景珩迁户部郎中的消息,立刻成为了比孙知远倒台更引人热议的话题。清流之士击节称赞,认为陛下慧眼识珠,拔擢贤能,是朝堂振兴之象。而赵崇明一党的官员,则面色凝重,心中警铃大作。萧景珩此番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他携查案之威,得陛下信重,直接切入户部核心地带,其势已成,再难轻易撼动。
户部衙门内,气氛更是微妙。尚书李德林亲自将萧景珩迎入尚书值房,脸上堆着公式化的笑容,言语间满是勉励与期许,然而眼底深处那一抹难以掩饰的忌惮与阴郁,却逃不过萧景珩的眼睛。
“景珩啊,陛下对你寄予厚望,浙江司乃部中紧要所在,万望你勤勉任事,莫负圣恩。”李德林拍着萧景珩的肩膀,语气沉重,“部中诸事繁杂,若有难处,尽管来寻本堂。”
萧景珩恭敬应答:“下官谨遵部堂教诲,定当虚心学习,依律办事,还需部堂及各位同僚多多指点。”
来到浙江清吏司的公廨,司内一众员外郎、主事、笔帖式早已肃立等候。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有敬畏,亦有几分隐藏的疏离与观望。原郎中因孙案牵连去职,如今这位年轻的“萧青天”空降而来,众人心中自是各有盘算。萧景珩没有多余的客套,简单与属官见过,便径直走入属于自己的郎中值房。
值房宽敞明亮,案头已堆叠起高高的文卷,皆是亟待处理的浙江相关钱粮政务。萧景珩坐下,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是关于今年浙江漕粮兑运的预算核销文书。他凝神细阅,指尖划过一行行数字,脑海中已开始飞速运转,与前不久在内档司看到的历年数据进行比较分析。
权力的提升,意味着责任的加重,也意味着更复杂的局面。浙江司经手的钱粮动辄以百万计,牵扯的利益方盘根错节,地方官员、漕运衙门、乃至京中权贵,无不将目光聚焦于此。以往孙知远在时,此司可谓是其经营的重灾区,如今虽拔除一害,但积弊是否已清?手下这些官吏,又有几人可信?李德林虽暂受挫,但其经营户部多年,根基深厚,岂会甘心让浙江司这块肥肉完全脱离掌控?
萧景珩深知,此刻他看似风光,实则置身于风口浪尖。一步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他必须尽快熟悉业务,掌控局面,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找到突破口,真正将陛下的信任和赋予的权力,转化为革除积弊、利国利民的实绩。
他唤来司内一位看似老成持重的员外郎,温和询问道:“近年浙江钱粮奏销,可有何惯例或积压难题?” 他需要先了解水有多深。
与此同时,青鱼巷宅邸的门槛,几乎要被前来道贺的宾客踏破。周秉正御史亲自来访,勉励之余,亦提醒他户部水深,谨防暗流。昔日翰林院的同僚、一些中间派的官员也纷纷示好。萧景珩皆谦逊以待,不轻易许诺,亦不拒人千里,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夜幕降临,喧嚣散去。书房内,萧景珩对灯独坐,面前铺开着浙江司的舆图与账册。他的“能臣”之名已然响彻朝野,在户部也初步站稳了脚跟。但这仅仅是开始。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也充满机遇。他需要将这来之不易的实权,化为利刃,去劈开更厚重的黑暗,去践行他心中的经世之志。户部郎中的乌纱帽,沉甸甸的,既是荣耀,更是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