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梅雪园文会的前夜,青鱼巷萧府书房内灯火通明。萧景珩正对着一幅摊开的京师舆图,目光凝在城西标注着“梅雪园”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脑中反复推演着明日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形。展鹏探听来的与会者名单,如同一个个需要攻克的堡垒,陈列在他心中:太子少保周老夫子的博学刁钻,国子监博士的刻薄严谨,赵党清客的谄媚围攻……每一种都可能衍生出无穷的麻烦。
就在他沉思之际,窗外传来三声极轻微的、有节奏的叩击声。萧景珩神色一凛,这是他与凌云约定的最紧急信号的变奏,意味着有极其重要且需绝对保密的信息传来。他迅速起身,悄然打开书房侧面的一个小窗。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滑入,正是凌云,他气息微喘,显然是以极快速度赶回。
“大人,”凌云压低声音,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以蜜蜡封口的竹管,“宫中有变,此物须大人亲启。”
萧景珩心头一跳,接过竹管,捏碎蜡封,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素笺。展开一看,字迹清秀灵动,正是梁婉清亲笔!内容极其简短,却字字千钧:
“梅雪之会,名单确凿。周耆宿擅考据,必究典故出处;监博士好辩难,尤苛格律章法;赵清客工谀辞,恐设题陷附庸。彼等欲以‘渊博’压‘急才’,以‘规矩’困‘灵性’。切防即席限韵、步韵,或咏物寓讽。兄才渊深,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务慎之又慎。清。”
萧景珩反复看了三遍,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般刻入心中。这封信,不仅印证了展鹏的情报,更精准地点明了每个对手可能发难的方向和策略!周老夫子会追问典故源头,监博士会挑剔格律瑕疵,赵党清客则会设下看似风雅实则刁钻的题目陷阱。而对方的核心策略,正是要用他们所谓的“渊博”和“规矩”,来压制和束缚自己赖以成名的“急才”与“灵性”!尤其点出需防备“即席限韵、步韵”和“咏物寓讽”,这简直是预判了对方的核心手段!
这信息太关键了!这已不仅仅是提醒,而是近乎洞悉了对方布局的战术指导!梁婉清身处深宫,竟能将外界局势、尤其是文人相轻的种种手段洞察得如此透彻,并冒着巨大风险将消息传出,这份情谊与智慧,令萧景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震撼。
“送信之人可还安好?”萧景珩迅速将信笺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沉声问道。
“是四殿下身边的云袖姑娘,借为尚宫局送绣样的机会,混在人群中出的宫,在约定地点交给属下。一切顺利,无人起疑。”凌云答道。
萧景珩点点头,心中对梁婉清的感激又深了一层。她不仅传递了消息,连传递途径都安排得如此周密。
有了这封信的指引,萧景珩原本还有些模糊的准备方向瞬间清晰起来。他不再需要漫无目的地回忆诗词,而是有了明确的针对性。
他重新坐回书案前,闭目凝神。脑海中,前世浩如烟海的诗词文章不再是混沌一片,而是被分门别类,与梁婉清提示的陷阱一一对应。
针对“考据典故出处”:他重点回忆那些用典精深却源流清晰、经得起推敲的诗句,尤其是那些看似生僻实则出自《礼记》、《庄子》、《战国策》等常见典籍的典故,确保若被问及,能准确说出出处,甚至引申阐发,反显博学。
针对“苛求格律章法”:他特意挑选了几首格律极其严谨、对仗工整到近乎苛刻的律诗和词牌,如《百韵律》、《莺啼序》等难度极高的体裁,反复默诵,确保每一个字的平仄、韵脚都毫无瑕疵,以备对方提出限韵、步韵等刁难要求时,能从容应对,甚至反将一军。
针对“咏物寓讽”:他准备了多首咏梅、咏雪、咏物的诗词,既有赞美其高洁的,也有借物抒怀、感慨时世的,但都把握住一个度,意境高远却不失含蓄,避免任何可能被曲解为“影射朝政”的敏感字眼,确保立于不败之地。
他甚至预想了最坏的情况——对方可能联合起来,车轮战般连续出题考校。于是,他模拟各种场景,在脑中快速切换不同题材、不同风格的诗词,训练自己的急智和应变能力。
这一夜,萧景珩书房内的烛火几乎燃至天明。他不再是简单地背诵,而是在进行一场极其艰苦的脑内推演和实战模拟。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锐利。梁婉清的警示,如同为他点亮了迷雾中的航标,让他看清了暗礁所在,也让他更加明确,明日之会,绝非寻常文酒之欢,而是关乎他文名乃至政治生命的关键一役!若能安然度过,甚至反客为主,他的才子之名将更加稳固,赵党的舆论攻势将遭受重挫;若稍有闪失,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天色微明时,萧景珩终于停下,长长吁了一口气。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寒冷清新的空气涌入,让他精神一振。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他握紧了拳头。
“婉清,多谢。”他心中默念,“这一关,我定要闯过去!”
步步惊心,却也是步步为营。带着充分的准备和坚定的决心,萧景珩迎向了梅雪园那个注定不会平静的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