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河勾着许心的脖子,几乎是把人拖进了古玩城街角那家他们常去的羊蝎子馆。
“老板!老规矩,大份精品锅,多加两份扯面!啤酒先上俩!”
王天河嗓门洪亮,熟练地安排着
许心嫌弃地把他的胳膊扒拉开:“刚赚一笔假的‘宋仿宋’就膨胀成这样?不知道的以为你捡了《清明上河图》真迹呢。”
“哎哟我的许大掌柜,嫉妒,赤裸裸的嫉妒!”王天河嬉皮笑脸地给许心倒上啤酒
“宋仿宋那也是宋!够哥们儿潇洒好一阵子了!今儿这顿,管够!”
两人正等着锅开,旁边一桌的动静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那桌坐着个穿着中式盘扣衫、手腕上缠着串硕大蜜蜡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横飞地跟同桌人吹嘘:
“……不是我跟你们吹,就我这眼力,潘家园练出来的!昨儿个下乡,一眼就逮着个大宝贝!”
“您猜怎么着?元青花!缠枝牡丹纹大罐!那画工,那苏麻离青的铁锈斑,没跑儿!泼天的富贵这回可真砸我头上了!”
他声音洪亮,生怕半个餐馆的人听不见。
同桌的人纷纷奉承
“张老师厉害啊!”
“这回可发了!”
“什么时候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
那位“张老师”越发得意,故作神秘地压低声线
“别急,约了人了,待会儿就有大老板来看货。这种国宝,能随便亮吗?”
许心和王天河对视一眼,王天河无声地做了个“yue”的口型。
许心撇了撇嘴,没说话。
这行里,咋咋呼呼的,十有八九是棒槌。
羊蝎子锅上来,两人埋头苦干,也懒得听隔壁继续吹牛。
没过多久,餐馆门帘一掀,进来一个穿着讲究、身后还跟着个助理模样年轻人的中年男子。
“张老师”立刻像装了弹簧一样弹起来,热情招手:“刘总!这儿!这儿!”
那位刘总矜持地点点头,走过去坐下。
“张老师”迫不及待地从脚边一个塞满了泡沫塑料的纸箱里,小心翼翼捧出一个青花大罐。
许心他们这桌刚好是斜侧方,能将那罐子看个大概。
王天河抻着脖子瞄了两眼,用气声说:“心哥,瞅着……挺像那么回事啊?这龙画得……呃,挺肥硕。”
许心头都没抬,专心啃着骨头,含糊道:“吃饭。元青花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抱着来吃羊蝎子,故宫博物院得改火锅店。”
那边,“张老师”已经开始了他的表演,指点着罐身
“刘总您上眼!这苏麻离青,多纯正!这铁锈斑,深入胎骨!还有这器型,这分量,压手感十足!”
刘总拿着强光手电,看得很仔细,眉头微蹙,似乎有些拿不准,他抬头问:“张老师,这罐子的底足和内膛,我能看看吗?”
“张老师”脸色微微一僵,随即打着哈哈
“哎哟刘总,这地方窄,不好上手。东西绝对大开门,您放心!您看这画工,这发色……”
就在这时,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为了更清晰地展示所谓的“铁锈斑”,“张老师”手一滑,罐子猛地一倾斜,眼看就要磕在桌角上!
“哎哟!”他惊呼一声,猛地往回一捞,总算抱稳了,但心脏吓得怦怦跳。
这一幕,恰好被抬头的许心看在眼里。
他几乎是本能地、极轻微地摇了下头,顺带嘴角扯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那是一种行家里手看到外行笨拙动作时的下意识反应。
就这细微的表情,却被一直在观察罐子、同时也暗中留意周围反应的刘总捕捉到了。
刘总是个精明人,他本来就觉得这位“张老师”有点浮夸,东西看着也略显“扎眼”,心里正打鼓。
许心那个下意识的摇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刘总放下手电,身体微微后靠,露出了一个商人式的微笑
“张老师,东西……确实挺有意思。不过,元青花不是小数目,我还得再请两位老师傅过过眼,今天先这样?”
这话说得客气,但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张老师”脸一下子垮了,还想争取:“刘总,这机会难得啊,好几个老板都等着看呢……”
“下次,下次。”刘总站起身,不容置疑地笑了笑,带着助理就往外走。
经过许心他们这桌时,刘总脚步稍顿,目光在许心脸上停留了一瞬,微微点头示意,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感谢,然后才离开。
“张老师”僵在原地,不明所以,面对一桌冷掉的菜和看热闹的目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悻悻的摇了摇肥大的脑袋——然后灰溜溜地把罐子塞回纸箱,结账走了。
王天河看得目瞪口呆,压低声音:“我靠……心哥,你刚才摇头了?刘总看见了?你这算不算坏人生意?”
许心慢悠悠地涮着羊肉:“我坏什么生意了?我摇头是觉得他手滑那下太悬,万一真磕了,不管是真是假都是损失。”
“是那位刘总自己眼毒,看出了别的东西。这行就这样,自己没眼力,怨不得别人。”
“也是……”王天河点点头,又兴奋起来,“不过那刘总好像注意到你了!临走了还看你一眼!”
“吃饭。”许心没接话。
他心里门儿清,刘总那种老练的买家,绝不会因为别人一个表情就做决定,肯定是自己早就看出了破绽。
那个点头,更多的是一种心照不宣。
果然,没过十分钟,刚才跟在刘总身边的那个年轻助理去而复返,走到许心桌旁,客气地递上一张名片
“您好,许师傅是吧?我们刘总说,非常感谢。他想请问您明天上午是否方便,他想亲自去您店里拜访一下,交个朋友。”
许心接过名片,上面只印着“刘世轩”和一个私人电话,头衔什么都没写。
他点点头:“瓷心斋,上午十点后一般都开门。”
“好的,一定转告刘总。不打扰二位用餐了。”助理礼貌告辞。
王天河等助理走了,一把抢过名片,翻来覆去看:“刘世轩?没写公司?这啥来头?心哥,你这算是……因祸得福?不对,因摇头得福?”
许心把名片拿回来,塞进口袋:“是福是祸还不知道呢。赶紧吃,肉都烂了。”
古玩这行,真就像这羊蝎子锅,表面沸腾热闹,底下各种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筷子捞起来的是肉,是骨头,还是不小心掉进去的花椒——能麻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