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把那张“任务条”用图钉按在墙上,正好嵌进六条红线交汇的中心。油灯晃了晃,影子在土墙上抖了一下,像蜘蛛完成了最后一根丝。
他吹灭灯,摸黑走到院里。天刚蒙蒙亮,鸡还没叫全,王铁柱已经在门口蹲着啃冷馍,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在嚼铁块。
“人呢?”李慕白问。
“都到位了。”王铁柱咽下最后一口,拍了拍裤子上的渣,“表弟刚送来消息,昨晚赵家冷库那边开了小会,皮夹克亲自发的钱,说是‘最后一波传单,干完这票,奖金翻倍’。”
李慕白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给王铁柱:“省城日报社的张记者回话了,说今天上午十点,带三个同行过来。直播。”
王铁柱眼睛一亮:“真要掀桌子了?”
“不是掀桌子。”李慕白咧嘴一笑,“是请他坐下来,吃顿饭,顺便看看他自己炒的菜,馊没馊。”
苏婉清从厨房端出一碗热粥,听见这话差点笑喷:“你还真打算请他吃饭?”
“请啊。”李慕白接过碗,吹了两口,“等他来开发布会,我管饭。凉菜是传单,主菜是录音,甜点嘛——就用他那张脸当蛋糕,咱们一人一口。”
苏婉清翻了个白眼:“你这比喻,比村口李二狗讲的笑话还馊。”
“笑话能逗人笑,我的话能让人跪。”李慕白喝完粥,把碗往窗台一搁,“通知下去,今天合作社开大会,谁有空谁来,不来的人——以后分菜少一筐。”
王铁柱咧嘴:“这招狠,比开会念文件好使。”
上午九点半,合作社门口已经站了二十多个村民。有人拎着板凳,有人抱着孩子,还有几个老头拄着拐杖,说是“来听个热闹,顺便看看赵天雄的西洋景”。
苏婉清带着几个姑娘在门口发纸袋,里面是复印好的材料,封面上印着一行大字:“请亲眼看看,谁在撒谎。”
十点整,三辆自行车吱呀呀停在门口,下来三个穿蓝布衫的男人,胸前别着记者证。带头的是个圆脸中年,一见李慕白就笑:“小李啊,你这阵仗,比县里开三级干部会还热闹。”
“张记者来了。”李慕白伸手一迎,“您要是不来,我这戏也唱不起来。”
“我可听说了,赵天雄在电台放话,说你精神失常,造谣泄愤。”记者笑着掏出本子,“你不怕被告?”
“怕?”李慕白笑出声,“我要是怕,早改行养鸡了。鸡还不知道什么叫怕。”
正说着,门口一阵骚动。一个穿黑褂子的男人挤进来,嚷嚷着:“谁是李慕白?你凭什么污蔑赵总?我要替他讨个说法!”
王铁柱一步跨过去,挡在前面:“讨说法可以,先领个材料,看完再吵,不耽误。”
那人一愣:“看啥?”
“看你自己干的活。”王铁柱把纸袋塞他手里,“第十七页,有你签名。”
那人脸色一变,转身就想走。王铁柱没拦,只冲旁边一努嘴,两个村民默默跟了上去。
发布会开始前五分钟,老支书张大山拄着拐杖慢悠悠走来。他没进屋,就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乡亲们,我张大山入党三十年,没说过一句假话。今天我站这儿,就一句话——李慕白这孩子,从没骗过谁。要是他今天说的有一句假的,我这根拐杖,当场劈了他。”
人群静了两秒,随即响起一片叫好声。
十点十五分,李慕白站上临时搭的木台,手里拎着一台录音机。
“各位记者同志,各位乡亲。”他声音不高,但全场都听清了,“前些日子,有人说我种的菜有毒,吃了会送医。还有人说,我拿别的菜冒充,骗大家的钱。这些话,我听了半个月。”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
“今天,我不讲道理,我放录音。”
他按下播放键。
“——传单印五百张,重点放学校门口,学生家长最怕孩子中毒。”赵天雄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清晰得像在耳边,“印刷厂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钱走陈六的账,别留我名字。”
全场哗然。
李慕白关掉录音,举起一张银行流水单:“这是赵天雄通过县信用社向‘红星小印厂’汇款的记录,两笔,共三百二十元。经办人叫陈六,现在在赵家冷库管工钱。”
他又拿出一叠纸:“这是印刷厂老技工的笔录,证明这批传单是‘赵氏蔬菜’订的。纸张、油墨、排版,全部对得上。”
最后,他朝门口一招手:“刘三,上来。”
一个穿蓝布衫的瘦小男人磨磨蹭蹭走上台,低着头不敢看人。
“说吧。”李慕白递过话筒。
“我……我叫刘三。”那人声音发抖,“我在赵家冷库打零工,上个月,他们让我发传单,一天十八块,比搬菜多赚六块。传单是皮夹克给的,发完拿条子换钱。条子上有‘赵’字印章……”
“你见过赵天雄吗?”
“见……见过一次。他在茶馆门口点烟,皮夹克喊他‘赵总’。”
台下一片嗡嗡声。记者们飞快地记着,有几个已经开始换胶卷。
突然,后排一个男人站起来:“你这是栽赃!赵总怎么可能干这种事?你拿不出他亲口承认的证据!”
李慕白看了他一眼,慢悠悠打开录音机,又放了一段。
“——陈六,听着,传单发完,把火柴盒底下的编号烧了。别留痕迹。”赵天雄的声音冷冷响起,“要是出了事,你顶着,我保你家里没事。”
录音结束,全场死寂。
李慕白合上录音机,看着那个站起来的男人:“你还要证据吗?要不要我把赵天雄身份证后四位也念一遍?”
那人脸色煞白,一扭头挤出了人群。
发布会开到一半,合作社的电话就开始响个不停。苏婉清接了几个,脸色越来越亮。
“老王记菜铺说要恢复合作。”
“县供销社问还能不能加入会员?”
“省城二十七中食堂打来电话,说要订三个月的量!”
李慕白没急着回应。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从箱子里拿出一筐刚摘的黄金西红柿,挑了个最大的,咔嚓咬了一口。
“甜不甜?”他问台下。
没人说话。
他把剩下的半个递给苏婉清:“你尝。”
苏婉清接过,也咬了一口,眼睛眯起来:“嗯,熟透了,沙瓤,带蜜味。”
李慕白接过话筒:“从今天起,所有退订的会员,凭原合同,免费领一个月菜。不为别的,就为让大家记住——”
他顿了顿,笑了。
“——说实话的人,不怕你查,就怕你不来。”
发布会结束三个小时,合作社的电话线差点烧了。王铁柱干脆搬了张桌子坐门口,一边登记新订单,一边念叨:“今天二百三十七份,比退的还多八十份。”
苏婉清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红柿走进来,放在桌上:“记者们都走了,说稿子今晚就能见报。”
李慕白点点头,正要说话,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铁柱抬头一看,是个满脸通红的小青年,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气喘吁吁地冲进来。
“李……李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