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地内氤氲的灵气如温润的流水,缓缓滋养着我们受损的道基与神魂。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精确的刻度,唯有体内力量的逐渐复苏,标志着伤势的好转。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眸中混沌之色一闪而逝,随即恢复清明,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历经法则碰撞与虚无侵蚀后的沧桑与沉淀。丹田内,混沌之力愈发圆融,那枚“荒印”也似乎更加内敛,暗金色的光华沉静如水,唯有在神念触及之时,才能感受到其内部蕴含的、足以崩灭一切的恐怖力量。
白若寒已彻底恢复人形,正拿着一把不知从哪找来的木梳,有些笨拙地梳理着自己银白的长发,狼耳偶尔因扯到打结的发丝而敏感地抖动一下。苏澜的身影凝实如常人,正静静站在那两具沉睡的法身旁,异色的眼眸低垂,看不出情绪,只有周身那愈发空灵又带着一丝虚无波动的气息,显示着她的恢复与可能的……精进。
月悟师兄的身影出现在圣地入口,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但眉宇间的凝重并未散去。“感觉如何?”
“性命无碍,道基还需温养,但已不影响行动。”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体内传来细微的嗡鸣,那是力量在血脉中流淌的声音。“师兄,藏经阁那边?”
月悟师兄摇摇头:“我翻遍了那些古老残卷,关于‘归墟’的记载大多语焉不详,皆是‘万物终结之地’、‘吞噬一切之渊’此类笼统描述。唯有一卷以太古妖文刻录的骨片提及,归墟并非固定一处,其力无所不在,显化万千,有‘空无’之相,亦有‘寂灭’之形。更有隐晦提及,曾有逆天者,试图‘窃墟权,自成终’,最终皆遭反噬,身魂俱泯,其存在的痕迹亦被从时光长河中抹去。”
“窃取归墟权柄……”我喃喃道,这与我们之前的推测不谋而合。“那骨片可有记载,如何应对,或可有克制之法?”
“未有明确记载。”月悟师兄叹息,“只留下一句谶语般的残句:‘墟动而星火现,因果逆缠,或有一线之机’。意义晦涩,难以索解。”
墟动而星火现?是指归墟异动时,会有如同星火般的变数出现?因果逆缠……这似乎指向了与因果之道密切相关的……赊刀人?
我和月悟师兄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
“看来,必须去找师父和师叔了。”我沉声道。老徐师父行踪飘忽,追星子师叔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他们是目前最有可能提供关键信息的人。
“外界已过月余。”月悟师兄提醒道,“你离开坐忘烟霞境,需得小心。上次节点受损,难保那‘空无’存在或其爪牙不会有所察觉,甚至可能在寻你。”
“我明白。”我点头。风险一直存在,但不能因噎废食。
“我与你同去!”白若寒立刻放下木梳,站起身,眼神坚定。
苏澜也转过身,平静地看着我:“我的力量恢复尚可,可助你一臂之力,而且……我对能量与因果的感知,或许能更快找到他们。”
我看着她们,没有拒绝。经历过生死与共,我们早已是彼此最可靠的臂助。
“好,我们一起去。”
---
离开坐忘烟霞境,重返熟悉的城市,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喧嚣的车流,熙攘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和信息时代特有的电磁波……这一切充满了“存在”的鲜活气息,与那死寂空无的世界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我们三人收敛了所有超凡气息,如同最普通的行人,融入这滚滚红尘。
首先去的,是记忆中老徐师父可能出现的几个地方——城南的老旧茶馆,城隍庙后街的香烛铺子,还有几个他曾赊过刀、留下预言的家庭附近。
然而,一无所获。
茶馆的老板说好久没见那老邋遢了。香烛铺的老板娘倒是记得老徐,但也说至少有半年没见他来买过朱砂和黄纸。那些曾赊刀的人家,有的已经搬走,留下的也对老徐的去向茫然不知。
老徐师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去‘半步多’看看。”我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
“半步多”,并非一个确切的地名,而是修行界对一些游离于阴阳边界、信息交汇之地的统称。可能是某个深夜才开的大排档,可能是某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也可能是某个看似普通的网吧或书店。这些地方,往往是某些消息灵通的异类、或者像追星子师叔那样的游戏风尘之辈喜欢流连的场所。
南城西区,有一条老街,名叫“阴阳巷”。巷子深处,有一家通宵营业的“老林记砂锅粥”,便是南城附近小有名气的一个“半步多”。
时近午夜,砂锅粥店里依旧灯火通明,几桌客人散坐着,呼噜呼噜地喝着热粥,空气中弥漫着米粥的香气和淡淡的烟火气。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系着沾满油渍的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着。
我们找了个靠里的角落坐下,点了一锅招牌海鲜粥。
店里除了我们,还有两三桌客人。一桌是几个刚下夜班的年轻人,大声说笑着;另一桌坐着一个穿着不合时宜的厚棉袍、头发乱糟糟的老头,正对着一锅粥发呆,手里还攥着个酒葫芦;最角落里,则坐着一个穿着青色道袍,但道袍洗得发白,还沾着些许泥点的年轻道士,正低头玩着手机,屏幕上反射的光映得他脸色忽明忽暗。
白若寒皱了皱鼻子,低声道:“有股……不太一样的味道。”她的狼族本能对气息格外敏感。
苏澜的目光则在那发呆的老头和玩手机的道士身上微微停留了一瞬。
粥很快上来了,热气腾腾。我们一边慢慢吃着,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那几个年轻人很快吃完结账走了。店里只剩下我们、发呆的老头和玩手机的道士。
又过了一会儿,那发呆的老头突然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一跳,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不对!不对啊!”他醉眼朦胧地嚷嚷起来,喷着酒气,“老子明明算准了,那颗‘荧惑’该在卯时三刻过‘天权’,怎么它娘的提前了半柱香?哪个王八蛋踹了它屁股一脚不成?”
他这话没头没脑,像是醉话。但那玩手机的道士却突然抬起了头,看向老头,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
“星轨偏移,非人力可为。”年轻道士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除非,是‘那边’的引力场,发生了异常扰动。”
他这话一出,我和苏澜同时眼神一凝!
星轨偏移?引力场异常扰动?这绝非普通醉汉或寻常道士能说出的话!而且,“那边”……指的是什么?
那醉老头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死死盯住年轻道士:“你小子……懂这个?”
年轻道士放下手机,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略知一二。前辈可是‘观星庐’的传人?”
醉老头脸色变了变,哼了一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抓起酒葫芦猛灌了一口,嘟囔道:“观个屁,星星都快让‘鬼东西’吃没了……”
“鬼东西?”我忍不住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那醉老头,“老人家,你说的‘鬼东西’,是什么?”
醉老头似乎这才注意到我们,醉眼在我们三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在白若寒和苏澜身上停留了片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他打了个酒嗝,摆摆手:“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干什么?喝你们的粥去!”
那年轻道士却笑着接口道:“这位道友气息渊深,身边两位……亦非俗流。想必也是为了近日星象异动、以及某些地方‘存在感’莫名稀薄之事而来?”
他说话的同时,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我的丹田位置,那里,“荒印”微微一动。
我心中凛然,这道士,不简单!他能察觉到“荒印”?还是仅仅感应到了我们身上残留的、与寻常修士不同的气息?
“道友是?”我抱拳问道。
“山野散人,道号‘玄明子’。”年轻道士回了一礼,笑容和煦,“奉家师之命,下山查探天机紊乱之缘由。家师言道,近日恐有‘吞星之厄’再现,令我留意可能与‘归墟之影’接触过的人或物。”
归墟之影!
这个词如同惊雷,在我心中炸响!
他竟然知道归墟!而且,他似乎是在主动寻找与归墟接触过的人?
苏澜突然开口,声音空灵:“令师是?”
玄明子看向苏澜,眼中异色一闪,态度明显郑重了几分:“家师道号‘玉衡子’,常年隐居昆仑墟,观测周天星斗。”
玉衡子?昆仑墟?我从未听过这两个名号。但看玄明子的气度,以及他能一口道出“归墟之影”,其师门绝非等闲。
“吞星之厄……指的是什么?”白若寒忍不住问道。
玄明子神色微凝:“古籍记载,远古之时,曾有暗影遮天,星辰之光晦暗不明,并非被云层遮蔽,而是星辰本身的‘存在’被某种力量侵蚀、吞噬,仿佛被无形之物啃食,故称‘吞星之厄’。家师观测到,近月以来,已有数颗偏远星辰光芒急速黯淡,其星轨亦发生微小偏移,与记载中的‘吞星’前兆极为相似。”
星辰被吞噬存在?这让我瞬间联想到了那个死亡世界,以及那抽取万界终结之意的灰蒙网络!难道,“归墟”的吞噬,已经蔓延到了星辰层面?
那醉老头此时也安静下来,竖着耳朵听着,脸色变幻不定。
“所以,道友是在寻找与‘归墟之影’接触过的人?”我盯着玄明子,“为何?”
玄明子坦然与我对视:“因为接触过‘归墟之影’而未被完全吞噬者,其身上必然残留有归墟的气息与法则痕迹。家师需要这些痕迹,来推演‘归墟’此次异动的根源、规模,以及……寻找可能的应对之法。这并非我一家一派之事,关乎此界所有生灵存续。”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据家师推测,能与‘归墟之影’接触并存活下来者,自身必然拥有特殊之处,或许……本身就是对抗‘吞星之厄’的关键。”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意有所指。
我沉默了片刻。这个玄明子,以及他背后的师门,似乎掌握着比我们更多的、关于“归墟”的古老信息。他们是在寻找盟友,还是在寻找……工具?
“我们确实接触过类似的力量。”我最终选择了部分坦诚,但隐瞒了坐忘烟霞境和“荒印”的具体细节,“那是一种试图剥离、否定一切存在的冰冷意志,依附于一个遍布……某些区域的能量网络。”
玄明子眼中精光爆射:“能量网络?可否详细描述?”
我简要将那灰蒙网络的形态,以及节点漩涡抽取“存在”之力的情况说了一遍,但隐去了我们主动出击和发现抵抗世界的情节。
玄明子听得极其认真,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似乎在推演着什么。那醉老头也听得目瞪口呆,酒似乎醒了大半。
“果然……果然是‘万墟归流大阵’的雏形!”玄明子深吸一口气,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古籍残篇中提及,此阵若成,可纳诸天万界一切终结之意,供养归墟,加速其吞噬现世的进程!没想到,它已经蔓延到了如此地步!”
万墟归流大阵?这名字听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令师可有应对之法?”苏澜问出了关键。
玄明子摇了摇头,苦涩道:“家师推演多年,也只得出一些模糊的方向。其一,是寻找并破坏其关键节点,延缓大阵成型。其二,是寻找能与归墟之力抗衡的‘根源之力’。”他看向我,“道友身上,似乎就有一股极其古老而特殊的‘终结’气息,虽与归墟同属‘灭’之范畴,却似乎……更为霸道,更倾向于强行终结,而非消解同化。”
他果然感应到了“荒印”!
“此力虽强,但欲以此正面抗衡已成气候的‘万墟归流大阵’,恐力有未逮。”玄明子话锋一转,“家师曾言,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三人,缓缓道:“寻找‘星火’。”
星火?月悟师兄提到的残卷中,也有“墟动而星火现”之语!
“何为星火?”我追问。
“不知。”玄明子干脆地摇头,“家师亦不知其具体形态。只推测,‘星火’可能是一种契机,一种变数,一种在归墟压迫下应运而生的、足以逆转局面的希望之光。它可能是一件宝物,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种……理念或者传承。”
他看向我的目光带着深意:“就如同,赊刀人一脉,行走于因果边缘,本身或许就承载着某种‘星火’的使命。”
赊刀人……星火……
我心中念头急转。老徐师父收我为徒,传授赊刀预言之术,是否早已预料到了什么?他此刻的消失,是否也与这“星火”,与这“吞星之厄”有关?
线索似乎越来越多,但拼图依旧残缺。
“道友可知,一位名叫老徐的赊刀人,或者一位道号追星子的邋遢道人,如今在何处?”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玄明子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未曾听闻。不过,既然道友是赊刀传人,或许可以尝试通过赊刀一脉独有的方式寻找?比如……感应你所赊出之刀的因果线?”
赊出之刀的因果线?
我微微一怔,随即恍然!是啊,我怎么忘了这个!赊刀人赊出去的刀,并非简单的物品,而是与求刀者缔结了因果契约的媒介!通过这因果线,或许真能模糊感应到同源的力量,或者……师父留下的痕迹!
我立刻闭目凝神,尝试沟通自身作为赊刀人的本源印记,去感应那散布在茫茫人海中的、一丝丝与我相连的因果之线。
大多数因果线微弱而杂乱,指向那些普通的求刀者。但很快,我捕捉到了几条格外粗壮、带着熟悉气息的因果线!
其中一条,炽热而暴烈,带着一丝酒气和玩世不恭,蜿蜒指向北方——是追星子师叔!
另一条,则幽深难测,仿佛潜藏于九幽之下,又似高悬于九天之外,若有若无,难以捉摸,但其本源气息,与老徐师父同出一辙!这条线……指向南方?不,似乎更远,更缥缈,仿佛……不在这个世界?
而最让我心惊的是,在我感知这些因果线的同时,我隐约察觉到,在无数纷乱的因果线中,似乎有另外几股极其隐秘、带着审视意味的意念,也附着在某些因果线上,若有若无地……反向感应着我的存在!
除了玄明子和他背后的师门,还有别的势力,也在关注着赊刀人?或者说,也在寻找所谓的“星火”?
我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骇然。
这潭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如何?”玄明子问道。
我压下心中的波澜,看向他:“找到一些线索。北方,南方……或许都有我要找的人。”我没有提及那反向感应的发现。
玄明子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非金非玉、刻着星斗图案的令牌递给我:“既然如此,道友可依线索去寻找。此乃‘星枢令’,若遇危急,或有关乎‘归墟’、‘星火’的重要发现,可凭此令向任何持有类似令牌的同道求援,或尝试送往昆仑墟方向,我师门自有感应。”
我接过令牌,触手温凉,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微弱却纯净的星辰之力。“多谢道友。”
“不必言谢,同道相助而已。”玄明子站起身,看了看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天快亮了,我也该去其他地方查探了。诸位,保重。希望下次相见,能带来好消息。”
说完,他对那醉老头也点了点头,身形一晃,便如清风般消失在店门外。
那醉老头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嘟囔了一句“都是些怪胎”,抓起酒葫芦,也摇摇晃晃地走了。
砂锅粥店里,只剩下我们三人,和渐渐冷掉的粥。
“我们现在去哪?”白若寒问道。
我摩挲着手中的“星枢令”,感应着那两条清晰的因果线。
追星子师叔在北方,气息明确。
老徐师父的因果线指向不明,幽深难测。
“先去找师叔。”我做出决定。追星子师叔行踪相对好找,而且他性子跳脱,或许能从他那里得到更多关于老徐师父,以及当前局势的信息。
更重要的是,我需要一个可靠的长辈,来帮我分析这骤然复杂起来的局面,以及……那隐藏在因果线背后的、未知的窥视者。
吞星之厄,万墟归流,星火之秘,多方窥探……
前路依旧凶险,但方向,似乎清晰了一些。
我站起身,看向北方。
“走吧,我们去会会那位好久不见的、不着调的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