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你是没看见她那副尊容!刚才我出去倒水,正巧碰见她回来,啧啧,路都走不稳了,歪歪扭扭的,要不是扶着墙,只怕当场就能瘫在地上!浑身湿得跟从河里捞上来没两样,头发都一绺一绺贴在脸上,哪还有点姑娘家的体面?”
另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是那个常和碧莲凑在一起的小丫鬟秋儿。
“真的呀?碧莲姐姐,她不是得了夫人的青眼,去学规矩了吗,怎么弄得这般狼狈?”
“哼!”
碧莲嗤笑一声,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满溢出来。
“青眼?我看是‘白眼’才对!你当那宫里的规矩是什么好学的?就她那细胳膊细腿,风一吹就倒的样子,也配?我瞧着,分明就是去当人肉沙包,挨揍去了!还美其名曰‘练习’,笑死个人!”
秋儿似乎有些惊讶。
“啊?挨揍?不能吧……”
屋内的议论还在继续,并且越发不堪。
秋儿似乎被碧莲的话吓到了,小声嘟囔。
“不会吧…碧桃姐姐看着不像那种人…”
“不像?画虎画皮难画骨!”
碧莲越发得意,仿佛掌握了什么真理。
“你年纪小,不懂!有些人啊,就是表面装得清高,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呢!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着攀高枝儿。我看她这么拼命学什么,八成就是想借此勾引…哼,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配不配!”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却又确保能让凑近的秋儿听清。
“我告诉你,前儿个我还看见,她偷偷摸摸在跟二少爷拉拉扯扯的。这要是传出去,咱们锦瑟院的脸都要被她丢尽了!夫人要是知道了,别说青眼,不立刻把她撵出去就是天大的恩典!”
碧桃站在门外,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和二少爷的事确有,那是他非拉着自己给他做衣裳,况且这事,夫人也知道,二少爷又没开窍,如今,为了诋毁她,竟乱编排起二少爷来了,碧莲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互助之事,到了碧莲嘴里,竟变得如此龌龊不堪!
她甚至还要借此攀扯夫人,妄图断送她的前程!
不能再听下去了。
若任由这些污言秽语传开,她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碧桃立在门外,指尖冰凉,屋内碧莲那带着讥笑的声音密密匝匝地刺进她的心里,让她本就疲惫不堪的身躯微微发抖。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门。
吱呀——
木门发出的声响,成功打断了屋内热烈的“闲话会”。
碧莲和秋儿同时愕然回头,看到门口站着的碧桃时,两人脸上都瞬间失去了血色,尤其是碧莲,那表情活像见了鬼。
红梅在床上似乎被惊扰,翻了个身,面朝里继续睡着。
碧桃反手轻轻掩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夜色,目光直直盯在碧莲脸上,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
“碧莲,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碧莲没料到她会突然回来,更没料到她敢直接发难,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强装的镇定覆盖,她撇撇嘴。
“哟,回来了?我说什么了?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你这副模样,难道不是去挨揍了?”
“实话实说?”
碧桃一步步走近,尽管双腿如同灌铅,每一步却都踏得稳稳的。
“我为何会这般模样,你心里不清楚?我在为夫人交代的差事拼命练习,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挨揍的笑话?碧莲,我平日不愿与你计较,你却越发过分,整日里搬弄是非,编排这些没影子的闲话!”
那小丫鬟见势不妙,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吱声。
碧莲被她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尤其是当着旁人的面,更是下不来台,她拔高了声音,带着几分色厉内荏。
“我编排?你深更半夜不回来,回来就是这副鬼样子,谁知道你去干什么了?我说错了吗?你自己行为不端,还怕人说?”
“我行为不端?”
碧桃气极反笑,在距离碧莲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她比碧莲稍矮一些,此刻的气势却全然压倒了对方。
“我再不端,也知道谨守本分,做好自己的事。不像有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真当没人知道吗?”
碧莲瞳孔猛地一缩,声音有些发尖。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
碧桃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冰。
“上个月夫人赏给表小姐的那对珍珠耳坠,怎么就不见了?又怎么那么巧,没过几天,就有人看见你娘戴了一对差不多的绢花,那上面缀的,可是上好的南珠?你说,若是让夫人知晓了,你偷偷将府里的东西夹带出去,会如何?”
这是碧桃偶然一次起夜,无意中听见碧莲和她娘在角门处低语时得知的隐秘,她本不想揭破,但此刻碧莲的污蔑彻底激怒了她。
碧莲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指着碧桃。
“你…你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最清楚。”
碧桃不再看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目光转向一旁吓得噤若寒蝉的秋儿,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警告。
“秋儿,年纪小,眼睛要擦亮些,别什么人说的话都信,什么事都跟着掺和。有些浑水,蹚了,可是会湿了鞋,再也干净不了的。”
秋儿忙不迭地点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碧桃逼近一步,眼神锐利。
“往日我念着同在府中做事的情分,只盼你能收敛。可你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处处与我为难,甚至毁我名声!碧莲,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从今往后,你我之情,一刀两断!你若再敢在外面胡言乱语,编排我的是非,你做的那些事,就休怪我不留情面,原原本本禀告夫人!到时候,你看夫人是信你,还是信我!”
她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屋内静得可怕,只剩下碧莲粗重的喘息声和红梅平稳的呼吸声。
秋儿早已吓得缩到了墙角。
碧莲死死瞪着碧桃,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碧桃捏住了她的死穴,若真闹到夫人面前,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最终,她狠狠地跺了跺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好!好你个碧桃!你给我等着!”
说完,一把推开旁边的秋儿。
碧桃站在原地,直到碧莲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她强撑着的那口气骤然松懈,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她踉跄一步,慌忙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没有倒下。
剧烈的喘息牵动着全身酸痛的肌肉,冷汗再次浸湿了鬓角。
夜还很长。
她几乎是沾上床,便沉沉睡下。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