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只点着一盏青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把最后几页文书推到楚玄面前,墨迹在灯下泛着微光。
三殿下通过漕运夹带私盐的证据都齐了。我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人证、账本、漕帮的供词,一环扣一环。明日早朝,殿下便可出手。
楚玄没有立即去看那些文书。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像是在权衡什么。
辛苦你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这一局若成,三皇兄在户部的势力至少要折损三成。
我安静地站着,心里却没什么喜悦。这几个月来,为了这些证据,我动用了闻人宴的情报网,请萧绝帮忙查证军中线索,连顾流芳都暗中协助查了银钱往来。如今证据齐全,反倒让人莫名不安。
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我先回去了。我微微欠身。
等等。他忽然叫住我,起身走到窗前。月光将他的身影投在青石地板上,显得格外孤寂。
明日你不必进宫。他的声音从窗前传来,所有证据,我会亲自呈递。
我心头一紧。这是要将我从明面上彻底摘出去?
我明白。我轻声道,幕后之人,不该走到台前。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你可知道,若是让人知道这些证据是你一手搜集的,你会是什么下场?
死无葬身之地。我说得平静,三殿下和他的母族不会放过我。
你怕吗?
我抬眼看他,但我更怕死得不明不白。殿下会让我这颗棋子这么轻易就被吃掉吗?
他的眼神微微一动,像是被我的话触动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三声轻叩,节奏特殊。是他的心腹暗卫。
楚玄神色一凝。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闪入,单膝跪地:殿下,急报。三殿下昨夜连发三封密信,分别送往北疆军中、江南漕帮,还有贤妃娘娘处。
楚玄接过密信快速扫过,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我站在一旁,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都冷了几分。
信上说了什么?我忍不住问。
他将信纸在灯上点燃,看着火苗一点点吞噬纸张:三皇兄已经知道我们在查他。但他没有销毁证据,而是......另辟蹊径。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复杂难辨。
北疆那边,他在暗示萧绝的旧部,当年军粮霉变一事与我外祖家有关。江南漕帮,他下令若事情败露,就搅乱漕运,让江南税银无法按时入京。至于贤妃......他顿了顿,她在父皇面前说,府上有个来历不明的女谋士,精通药膳机关,言行诡异,恐非祥瑞。
我倒吸一口凉气。贤妃......那个玉佩上刻着清风明月的贤妃。三皇子这一招,不仅是断尾求生,更是要把祸水引到我身上来。
北疆可能动摇萧绝的立场,江南漕运关乎国计民生,而之名,更是触了皇上的逆鳞。楚玄若是明日执意揭发,恐怕不仅动不了三皇子,还会引火烧身。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声音。
楚玄背对着我,许久才开口,声音低沉:明日早朝,我会换一份证据......只提漕运账目疏失,不提私盐,更不涉及三皇兄。
我愣住了。他这是......要放弃?
数月心血,眼看就要功成,他却要亲手放弃?
为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干涩。这不像他,他一向最懂得权衡利弊。
他缓缓转身,烛光在他脸上明暗交错。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可知道,若是今日执意揭发,会有什么后果?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北疆军心不稳,江南漕运瘫痪,朝局动荡......还有你,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我熬了数个夜晚写就的文书:一颗棋子若是能左右整盘棋的胜负,那她就不再是棋子,而是......不可或缺的执棋者。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将文书凑到灯焰上。火苗倏地窜起,映亮了他坚毅的侧脸,也映亮了我震惊的双眼。
三皇兄从你这里下手,说明阎王殿和你的名字,已经入了他们的眼。楚玄的声音在火焰噼啪声中格外清晰,真正的风雨,就要来了。
我看着那渐渐化作灰烬的文书,心中没有失败的沮丧,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清明。他为我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这份情我记下了。而贤妃那句的指控,更是将我与那桩二十年前的谜案拉近了一步。
棋局已变,对弈才刚刚开始。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执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