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并未用力,只是虚虚地搭在那储物袋上,冰冷的气息却仿佛已穿透布料,刺中了阿沅藏在其中的那个不祥的木盒。
阿沅的呼吸彻底停滞,瞳孔因极致恐惧而放大,大脑一片空白。尊上知道了!
他果然知道!他一直在看着她?!
那清池,那盒子,根本就是他设下的又一个陷阱吗?为了试探她是否依旧心怀叵测?
巨大的绝望和被看穿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再次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看着她这副吓得魂不附体、泪如雨下的模样,烬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那双深邃眼眸中的冰冷审视似乎波动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耐与……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
他并不喜欢她这副怕他怕得要死的样子。
万载前,她虽也敬畏他,但更多的却是娇憨的依赖和偶尔的放肆。而非如今这般,如同惊弓之鸟。
“本尊在问你话。”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却莫名少了几分之前的彻骨寒意,反而带上了一种迫人的压力,“那池子里,有什么?”
他没有直接戳破盒子,而是换了个问法,给她留下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坦白或狡辩的缝隙。
阿沅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炸开。坦白?
承认自己私藏了可能与他相关的可疑之物?以他方才那恨意滔天的模样,会不会立刻将她捏碎?
狡辩?在他面前撒谎?她前世就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更何况面对的是能洞察人心的魔神?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眼泪流得更凶。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压力压垮,下意识地想要将盒子拿出来时,前世某个极其细微的记忆碎片,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
那是她刚化形不久,闯了点小祸,怕他责罚,笨拙地想扯个小谎。当时尊上是如何说的?
他捏着她的下巴,眼神似笑非笑,语气带着一种慵懒的警告:
“小狐狸,在吾面前,撒谎是最愚蠢的行为。不如乖乖认错,或许……吾心情好了,罚得轻些。”
那次的结局……他似乎确实没重罚她,只是罚她抄了十遍枯燥的魔界律典。
这个记忆碎片给了阿沅一丝极其微弱的、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烬,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怯懦与坦诚:“……有……有一个盒子……藏在池底……”
她感觉到烬搭在她储物袋上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哦?”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什么盒子?拿来看看。”
阿沅心如死灰,认命般地、颤抖着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个桐木盒子,递了过去。
她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或许是他暴怒的毁灭,或许是他更加冰冷的嘲讽。
然而,预想中的风暴并未立刻降临。
烬接过了盒子,并未立刻打开,只是用手指摩挲着那早已失效的封印符箓和盒子上古老的纹路,目光幽深难辨。
大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阿沅压抑的抽泣声和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良久,烬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阿沅怯怯地摇头,小声道:“……看,看了一眼……不敢细看……”
“不敢?”烬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嘲讽,却不知是对她,还是对别的什么,“这世间,还有你不敢做的事?”
他这话意有所指,刺得阿沅心脏一缩。
终于,他打开了盒盖。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截焦黑的狐毛、断裂的发簪,以及那幅小小的画像上。
当看到画像上那依偎在一起的两人,以及角落那带着决绝恨意的题诗时,他周身的空气似乎瞬间降到了冰点!
即使闭着眼,阿沅也能感受到那骤然加剧的、几乎要将她灵魂冻裂的寒意!
他果然……很在意这个!这盒子里的东西,果然与他有关!那恨意……是针对尊上的吗?
阿沅吓得缩紧了肩膀,几乎要瘫软下去。
但预料中的毁灭并未到来。
那可怕的寒意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便如同潮水般退去,快得仿佛是阿沅的错觉。
烬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种极其复杂的、仿佛疲惫到了极点的平静:“……原来,是这个东西。”
他合上盒盖,随手将盒子扔回给阿沅,仿佛那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垃圾。
阿沅手忙脚乱地接住,愕然地睁开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就……这样?他不生气?不追问?不毁掉?
烬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看着她那副懵懂又惊惧的样子,眼底深处翻涌着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晦暗。
“收起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
他语气重新变得冷硬,“不过是一些……失败者的无能哀鸣罢了,也值得你吓成这样?”
失败者的无能哀鸣?
他认识留下这盒子的人?而且……似乎极为不屑?
阿沅紧紧抱着盒子,大脑一片混乱。尊上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他看似不在意,可她分明感受到了那一瞬间他情绪剧烈的波动!
“好……好的……”她只能讷讷地应着。
烬似乎失去了所有耐心,不再看她,转身朝着王座走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
“既然看到了,便由你收着。时时看着,也好记住——背叛者,从无好下场。无论是以爱为名,还是以恨为刃。”
“现在,滚去把《万魔典录》拿来。别再碰你不该碰的东西。”
阿沅抱着那突然变得无比烫手的盒子,看着烬重新坐回王座、闭目不再理她的背影,整个人如同置身于一场更加诡异离奇的迷雾之中。
尊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盒子究竟是谁留下的?
那“乾坤镜下俱亡”又指的是什么?
她感觉自己仿佛触碰到了一个巨大冰山的一角,而水下隐藏的部分,远比她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惊心动魄。
她不敢再多问一句,也不敢再去看那卷暗金色的兽皮卷,只能依言,颤抖着取下那枚《万魔典录》的墨玉简,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东侧殿。
而她身后,王座之上。
在她转身离去后,烬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再无半分平静,只剩下翻江倒海般的剧烈风暴!
他苍白的手指死死攥着王座的扶手,坚硬的玄石竟被他捏得微微变形!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殿宇,落在了那个仓惶逃离的娇小背影上,更落在了她怀中那个该死的盒子上!
眼底深处,是滔天的怒意,是刻骨的恨意,但在那恨意的最底层,竟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无法承认的……
痛楚。
与看到那画像和题诗时,如出一辙的尖锐痛楚。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蕴含着无尽冰冷的嘲讽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又一个……‘痴心错付’么……”
“呵……羲和……连你也……终究成了这般可笑的模样……”
“这恨海情天……当真就无人能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