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黑灰簌簌飘落,如同烧尽的冥纸。笼罩古镇百年的血色雨云剧烈翻腾、溃散,露出其后死寂的铅灰色天穹。
离阙悬浮于破败的巷弄之上,身影淡薄得几近透明,仿佛一阵稍重的雨就能将他彻底吹散。那双曾冰蓝深邃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冻结万物的空茫,无情地映着下方疮痍。
他手中紧握着七团幽绿火焰,那火焰扭曲、跳动,隐约可见无数张痛苦哀嚎的新娘面孔在其中沉浮挣扎。
檐哭娘的核心怨念,仍在疯狂反噬,试图钻入他虚幻的指尖。地底深处,影源之核不甘的嘶吼如同闷雷,震得残垣断壁簌簌发抖。
离阙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下方废墟。
栖梧躺在湿冷的青石板上,胸口的蓝芒彻底溃散。那圈死寂的灰影正贪婪地沿着他的手腕向上蔓延,所过之处,肌肤迅速失去颜色,变得如同脆弱的琉璃。
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让身体更透明一分。冰冷的雨水穿过他变得虚幻的指尖,滴落地面。
离阙缓缓抬起了另一只手。纯粹的幽蓝光芒在他掌心凝聚,冰冷、强大,不带一丝情感,那是剥离了所有杂质的本源灵力,足以彻底湮灭手中这团百年的怨毒。
净化,然后消散,这是最“正确”的方式。他的指尖,幽蓝光芒开始吞吐。
“师…尊…”一声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呼唤,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破了废墟的死寂。
离阙凝聚灵力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空茫的视线,终于真正落到了栖梧脸上。
栖梧并未完全醒来。他深陷在意识混沌的泥沼,前世焚仙台的烈焰与今生雨巷的冰寒交织撕扯。
离阙启动引魂珠时漠然的眼神,与此刻悬于空中、燃烧本源也要护住他的幽蓝身影,在他濒临溃散的识海里反复冲撞、碎裂。
恨意早已被守护的烈焰焚尽,怨怼只余焚心的悔痛,恐惧…是对再次失去的极致恐惧。
“别…散…”栖梧无意识地呢喃,染血的唇微微翕动,透明的指尖在冰冷的石板上徒劳地抓挠,仿佛想抓住一缕即将消散的风。
离阙眼中那片冻结的幽蓝,毫无征兆地泛起一丝涟漪。极其细微,如同冰封湖面被投入一颗微尘,却真实存在。
他掌中那凝聚到极致的、准备湮灭怨火的幽蓝光芒,骤然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化作一道更为柔和的光带,轻柔地覆盖在栖梧身上,暂时延缓了那恐怖的透明化侵蚀。
这一丝力量的偏移,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一滴水。离阙手中的七盏骨灯之火瞬间爆发出更猛烈的怨毒!
无数新娘凄厉的尖啸汇成实质的声浪,狠狠冲击着他的灵识!同时,地底影源之核的嘶吼陡然高亢,数道粘稠如墨的影索破土而出,如同毒蛇般卷向离阙手中那维系古镇诅咒的核心怨火!
时机稍纵即逝!冰冷无情的法则计算在离阙脑中飞速流转:立刻湮灭怨火,自身可保大半,但栖梧失去这层延缓的灵力庇护,必将在瞬间彻底化为虚无;
若分力抵御影索,则怨火反噬加剧,自身本就濒临崩溃的本源将雪上加霜。
没有第二个选项。离阙空茫的眼中,那丝涟漪骤然扩大,几乎压过了法则的冰冷洪流!
他紧握怨火的手猛地一收,幽蓝光芒尽数内敛,护持己身,硬生生扛住怨火的反噬冲击。
同一时间,他另一只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蓝剑气破空斩出!
“嗤啦——!”
剑气精准斩断袭来的影索,发出烙铁入水般的刺响。影索断裂处黑气狂涌,但离阙斩出的那道剑气并未消散,反而瞬间分化,如同有生命的藤蔓,死死缠住断裂的影索,将其拖拽、冻结在地面!
这是离阙第一次在战斗中运用如此灵动的变化,带着一丝近乎笨拙的…守护意味。
代价是沉重的。硬抗怨火反噬,离阙本就虚幻的身影剧烈震荡,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开来。他眉心的光核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裂纹更深。
就在这时,废墟一角,空气诡异地扭曲了一下。一个半透明的、穿着书生青衫的身影,缓缓浮现。是柳世轩!
但他的身体如同水中的倒影,边缘模糊不清,带着一种死寂的灰败,正是魂魄之相!他脸上没有血色,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与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绝。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离阙手中那团跳动的幽绿怨火上。
“以…残魂…为引…”柳世轩的声音缥缈而沙哑,如同从极远的水底传来,带着魂魄独有的空洞回响。
他不再有精血可喷,但残存的魂体却爆发出最后、最纯粹的光华!
那光华并非攻击,而是一股强烈的、带着悲怆与释然意味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桥梁,瞬间连接了他手中那面同样虚幻了许多的裂纹铜镜,以及离阙手中那七盏骨灯怨火的核心!
“百年镜影…照汝本心!”柳世轩的魂魄发出无声的呐喊,整个魂体都在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溃散!“红烛泪尽…归去吧!芸娘——!”
嗡——!
那面裂纹铜镜剧烈震颤!镜面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红光,不再是实体光芒,而是一种纯粹的灵魂辉映!这力量无视了离阙的防御,直接作用在怨火的核心本源之上!
离阙手中的怨火猛地一滞!那无数张哀嚎的新娘面孔骤然扭曲、定格!铜镜的红光中,离阙的身影被映照,而怨火核心,一个身着破碎嫁衣、长发遮面的女子虚影被强行映照、剥离出来!
不再是狰狞的鬼物,只是一个眼神空洞绝望的年轻女子。
“芸…娘…”柳世轩残魂的意念波动着,充满了被遗忘百年的、刻入魂魄的愧疚与痛楚。
他伸出手,那虚幻的手穿过冰冷的雨水,徒劳地想触碰镜中的影子。
镜中女子的虚影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空洞的眼神缓缓转向镜外柳世轩残魂的方向。
没有怨毒,没有憎恨,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一滴虚幻的、如同红烛泪珠般的血泪,从她眼角缓缓滑落。
离阙冰冷的目光扫过柳世轩濒临溃散的残魂,那空茫的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了然与默许一闪而逝。他看穿了这残魂献祭自身、只为引动镜影之力的决绝。
“时机。”离阙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平静。
柳世轩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引动的镜影之力,短暂地压制了怨火的暴戾,映照出了最核心的、属于“芸娘”的执念残魂!
离阙再无犹豫。他深吸一口气,那几乎透明的身影爆发出最后的、也是最纯净的幽蓝光芒!
这一次,光芒不再是冰冷的湮灭,而是如同初春消融的雪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洗涤灵魂的柔和力量。
光芒温柔地包裹住那七盏怨火,以及镜中映出的女子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