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张楚岚顶着两个黑眼圈从一堆杂乱无章的情报文件中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视线无意间扫过旁边同样在翻阅古籍、眉头紧锁的吴邪，他猛地愣了一下。
一种奇怪的不协调感浮现心头。
这半个多月，他们四个人几乎像长在了这间会议室和档案库里，忙得焦头烂额，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但好像……少了点什么？
少了那几位平时虽然画风迥异，但存在感极强的“编外人员”的插科打诨或者冷静分析。
“老吴，”张楚岚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说起来……这都半个多月了，我怎么好像没见着小哥、胖子和黑瞎子他们？他们……干嘛呢？”
以那几位的性子，尤其是胖子，知道出了这么大事，不可能这么安静。
就算帮不上大忙，也该在旁边晃悠晃悠，出出主意才对。
吴邪从一本关于古代地气异常区域传说的残破笔记中抬起头，脸上带着同样的疲惫，但听到张楚岚的问话，他先是顿了顿，随即露出一丝混合着无奈、佩服和些许担忧的复杂表情，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啊……”吴邪放下笔记，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在练‘炁’。”
“练……练什么？！”张楚岚怀疑自己是不是熬夜太多出现了幻听，眼睛瞬间瞪大了。
吴邪看着他震惊的样子，肯定地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嗯，对，就是你们异人练的那个‘炁’。”
“可是……怎么会……”张楚岚张了张嘴，脑子里一时间有点乱。
普通人炼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没有天赋、没有传承，强行感受和引导体内的先天一炁，轻则经脉受损，重则……那可是会死人的！
他看着吴邪，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难道是……宝儿姐？”
吴邪再次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嗯。就是宝儿姐。她用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帮胖子和黑瞎子感受到了‘炁’，然后引导他们‘得炁’。所以现在，他们正抓紧一切时间在练习和适应呢。”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点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意味，“毕竟，用他们的话说，‘朋友有难，不可不帮’，总不能一直拖后腿，干看着。”
张楚岚听得心惊肉跳：“可是……普通人练炁，也得看合不合适，有没有那个根骨和机缘！这玩意儿强求不来，一个不好，可是会……”
“会突然噶了，是吧？”吴邪接过他的话，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胖子也说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他们……都是自己做的决定。”
他想起胖子当时拍着胸脯，一脸混不吝却又异常认真的样子：“胖爷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就是练个气儿嘛！为了朋友，值了！”
吴邪继续道，语气中带着对张起灵非人天赋的习以为常：“不过，小哥他……你懂的。宝儿姐帮他感受到炁，据说不到半小时，他就自己‘得炁’了，而且现在已经初步掌握，能简单运用。听说他最近还在尝试利用自己的炁，想要开发出适合他自己的‘异能’呢。”
张楚岚听得目瞪口呆。半小时得炁？还要自创异能？张起灵这家伙……果然不管在哪个世界，都不能用常理度之。
他沉默了几秒，心情复杂地看着吴邪，语气认真起来：“老吴，你们……其实真的不用把自己牵扯得这么深。你们只需要在这里待到七十天，等通道开启，就可以回到你们自己的世界了。这边的水……太深太浑，我们不想把无辜的人卷进来。而且，小哥他……”
张楚岚压低了声音：“他的年龄本身就是个敏感点，能不露面，最好就不要露面。”
他指的是张起灵那可能与冯宝宝类似、远超常人的寿命特征，这在异人界同样是足以引发滔天巨浪的秘密。
吴邪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我们说没用呀。得看小哥他自己怎么想。” 他看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正在某处刻苦修炼的沉默身影，“人家现在……就是想护着自己‘媳妇儿’而已，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
他转回头，对着张楚岚笑了笑：“这半个月你是没见，小哥除了必要的休息，几乎没出过门，天天都在练。宝儿姐也挺上心，陪着他们对练、指点。用胖子那不着调的话来说——‘娘家人’有难，该出手时就出手，提前留个好印象嘛！”
张楚岚被他这话逗得忍不住笑了一下，紧绷了半个月的神经似乎也稍微松弛了一点点，他摇头失笑：“什么时候，连你也学会油嘴滑舌这一套了？”
吴邪耸耸肩，重新拿起那本残破的笔记，目光却变得深沉：“不是油嘴滑舌。是事实。我们虽然来自不同的世界，但既然成了朋友，有些事，就不能置身事外。况且……”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像是在对自己说：“看着宝儿姐那样纯粹的人被那样的组织盯上，谁又能真的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呢？”
张楚岚听着吴邪的话，心中感慨万千，目光落在吴邪那带着倦色却依旧专注的侧脸上，忽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脱口问道：“等等，老吴，你说胖爷和黑瞎子都在练，小哥更是天赋异禀……那你怎么不练呢？”
他打量着吴邪：“以你的脑子和心性，如果修炼炁，未必没有成就吧？”
吴邪从笔记上抬起眼，看向张楚岚，脸上没什么不甘或遗憾的表情，反而很平静，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桌上铺开的那些杂乱资料和旁边开着的笔记本电脑，上面还运行着复杂的数据分析程序。
“我？”吴邪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对自己清晰的认知，“我就算了。练炁打架，冲锋陷阵，那不是我的强项。你看我这小身板，估计感受炁都比别人慢半拍，真练起来，怕是还没等帮上忙，自己先走火入魔噶了，那才叫添乱。”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稳而笃定：“我的战场在这里。用我的方式。”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上的资料和电脑屏幕：“分析情报，梳理线索，从这些看似无关的碎片里找出可能的关联，推测敌人的行为模式，寻找他们的弱点……这种事，我觉得我比直接上去动手更在行。胖子管这个叫‘玩脑子’。”
他看向张楚岚，眼神清澈而坚定：“你们在前面顶住压力，寻找武力对抗的可能。我就在后面，尽力帮你们把路看得更清楚点，少走点弯路。分工不同而已。”
“以我脑子，”吴邪最后总结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信和调侃，“我适合幕后。打打杀杀那种粗活，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吧。比如你现在让我去跟人比拼雷法，估计一个照面就得被楚岚你电成焦炭。”
张楚岚看着吴邪，看着他身后那堆积如山的资料和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流，忽然明白了。
在这个临时组建起来、为了共同目标奋斗的小团体里，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贡献力量。
张起灵、胖子、黑瞎子选择直面危险，提升自身武力；而吴邪，则选择运用他缜密的思维和丰富的“地下工作”经验，在情报和策略的战场上发挥无可替代的作用。
这无关勇气，而是最明智的取舍和最有效的资源配置。
张楚岚用力拍了拍吴邪的肩膀，笑道：“行！那幕后大脑同志，继续干活！咱们双线作战，明暗结合，非得把那个狗屁议会的老巢揪出来不可！”
吴邪也笑了，推了推眼镜，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他面前的“战场”之中。
就在张楚岚和吴邪正埋头于资料堆中，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张灵玉、王也和诸葛青三人。
张楚岚和吴邪同时抬起头，脸上都带着明显的诧异。
这半个月，他们几人刻意低调，几乎隔绝了与外界的非必要联系，这三位怎么会突然一起找上门？
诸葛青依旧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折扇轻摇，脸上带着惯有的浅笑，但他开口却直奔主题，没有半分寒暄：“查到哪一步了？看你们这黑眼圈，进展不顺利？” 他边说边很自然地走到桌边，目光扫过散乱的文件，“那边挪挪，一起看。”
张楚岚没动，只是皱着眉，目光在三人脸上逡巡，眼中的疑惑几乎要溢出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诸葛青的问题，而是沉默着，像是在权衡什么。
王也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很随意地拉了把椅子坐下，仿佛没看到张楚岚脸上的戒备，懒洋洋地开口：“行了，别用那种眼神瞅着我们了。那天地下溶洞的事儿，咱们也算是一起扛过枪了，有什么发现，一起琢磨琢磨呗。既然摊上这事儿了，那就一起往前走呗。”
张楚岚看着王也，又看了看旁边沉默伫立、眼神清冷的张灵玉，以及看似随意、实则目光锐利的诸葛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头，语气异常坚决：
“不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你们仨……不能掺和进来。”
他想说什么？说这件事牵扯太大，背后可能是一个隐藏极深、能量恐怖的古老组织？
说冯宝宝的秘密一旦曝光就是足以颠覆异人界的灾难？
这些固然是原因，但此刻，看着眼前这三位背景各异、却都与他有着不浅交情的朋友，一个更现实、更残酷的顾虑涌上心头。
王也，武当王也，背后是传承悠久的武当派，他自身更是风后奇门的传人，牵扯进这种可能引发滔天巨浪的事件，武当山还能清净吗？
诸葛青，武侯派诸葛家的天才，家族在异人界地位超然，若因他卷入此事，整个诸葛家都可能被拖下水，面临难以预料的压力和风险。
还有小师叔张灵玉……他是龙虎山高徒，天师府的未来之一。
龙虎山是异人界的泰山北斗，绝不能因为这件事而被卷入漩涡，沾染上不必要的麻烦。那是需要保持超然和清净的地方。
而他张楚岚，已经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如果真到了最坏的那一步，需要有人去扛，去牺牲，那他一个人……或许就够了。
不能再把更多人拖下水。
他的犹豫和未尽之语，在场的几人都是人精，哪里会不明白。
王也掏了掏耳朵，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样子，说出的话却像重锤：“怎么？担心把我们背后那点家业都扯进来？怕我们扛不住？”
诸葛青合上折扇，轻轻敲击掌心，笑容淡了些，眼神却更加锐利：“张楚岚，你觉得我们是那种遇到事就往回缩，只顾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人？”
张灵玉上前一步，白衣胜雪，眼神清澈而坚定，他看着张楚岚，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楚岚，龙虎山立于世间，秉持的是正道公义。见危不救，遇难不扶，非我辈所为。此事关乎宝儿姐性命，关乎异人界潜在动荡，非你一人之事。”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若因畏首畏尾而致不可挽回之后果，龙虎山清净何在？天师府颜面何存？我张灵玉，道心何安？”
张楚岚被张灵玉这番话震了一下，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是……”
“别可是了。”王也打断他，站起身，走到张楚岚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难得认真起来，“我们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有些事，不是你想一个人扛就能扛得住的。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也多一条思路。”
诸葛青也接口道：“况且，你觉得那个‘永生议会’如果真像你们推测的那么庞大和隐秘，他们会查不到那天在场的有我们几个？与其被动等待可能到来的报复或者利用，不如主动出击，掌握先机。”
吴邪在一旁默默听着，此刻也开口道：“楚岚，王也和诸葛青说得对。情报分析、奇门术数、正面战力，我们现在都需要。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找到他们破绽的希望。”
张楚岚看着眼前这几张神色各异却同样坚定的面孔，王也的慵懒下的担当，诸葛青的算计中的义气，张灵玉的清冷里的执着，还有吴邪那来自另一个世界却毫不退缩的支持……
他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堵，一直紧绷着、试图独自扛起一切的肩头，似乎松动了一些。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妈的。”他低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这操蛋的处境，还是在骂自己刚才那点可笑的“独自悲壮”。
他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甚至还带上了一点他惯有的、带着点痞气的光芒，他一把拉过旁边一把空椅子，重重地放在桌边，对着王也、诸葛青和张灵玉说道：
“行！既然你们非要往这火坑里跳，那哥几个就一起！”
他指着桌上那堆乱麻般的情报：“来吧，三位大爷！看看能从这里面扒拉出点什么有用的玩意儿！先说好，要是最后真把家底赔光了，可别怪我！”
王也懒洋洋地坐下，拿起一份文件：“赔光了就去武当山啃馒头，管够。”
诸葛青轻笑一声，展开折扇：“我诸葛家还不至于那么不经事。”
张灵玉则直接拿起另一份资料，开始默默翻阅，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