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乱流的撕扯感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脚踏实地的凝滞感。杨安安一步踏出那扭曲不定的光晕,身后的空间裂缝如同愈合的伤口般迅速弥合,最终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入目所及,是一片荒芜的山谷。夜色浓重,空气中弥漫着稀薄而熟悉的能量粒子——这是星辉殿堂所在主世界的“灵能”,与她在那弱肉强食的修仙界挣扎百年所吸纳的狂暴天地灵气截然不同。
她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百年血火,百年挣扎。从绝灵荒漠中手无寸铁的流浪者,到横压一界的“星主”。她失去了星辉殿堂小公主的光环,失去了赖以自豪的卓绝天赋,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硬生生靠着一股不甘与恨意,走出了一条独属于自己的体修与神念之路。
身上的月白法袍由万年冰蚕丝与星辰砂织就,在异界是顶级防御法宝,在此刻的夜风中流淌着内敛的光泽,纤尘不染。她的容颜比之十七岁时更为完美无瑕,昔日明艳跋扈的桃花眼,如今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幽潭,所有情绪都潜藏其下,只余一片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与冰冷。
她微微阖眼,庞大无匹的神识(在异界修炼出的、远超此界精神异能的灵魂力量)如同无形的蛛网,以她为中心,谨慎而迅速地向外蔓延。
首先感知到的是这片山谷的荒凉与死寂,能量贫瘠。紧接着,神识触及到了边缘地带……熟悉的建筑风格,能量屏障的微弱波动……是星辉殿堂外围的观测站?样式似乎……老旧了些?
她没有多想,只当是百年岁月,殿堂外围设施有所更新换代,或是此地本就偏僻,设施简陋。
心头那股积郁了百年的恨意与归乡的复杂情绪交织,让她急于了解现状。林家如何了?林皓宇那个伪君子,是否已经登临巅峰?而她的杨家……在失去了她这个“下一代最强竞争者”后,在星辉殿堂中又处于何种境地?恐怕,不会太好。
想到家族,想到父母,想到那个总是怯生生跟在她身后的妹妹月汐……纵是百年铁石心肠,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他们,还好吗?或许……很多人都已不在了吧?毕竟,百年光阴,对于异能者而言,也足够漫长了。
神识继续延伸,越过观测站,向着更远处、记忆中是星辉殿堂核心区域的方向探去。
就在这时,她眉头微蹙。
下方不远处,一座依托观测站形成的小型集镇边缘,传来了微弱的能量冲突波动,以及……一丝隐隐有些熟悉的气息。
杨安安身形微动,下一瞬,已如鬼魅般出现在集镇外围一栋废弃建筑的天台边缘,气息完美收敛,与阴影融为一体。
下方昏暗的巷道里,几个穿着流里流气、能量波动微弱(在她感知中如同萤火)的低阶异能者,正围着一个少女。
那少女身形单薄,穿着洗得发白的、似乎是星辉殿堂低级学员的制式服装,紧紧抱着一个陈旧的玉盒,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惶与倔强。
杨月汐?!
杨安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怎么会是月汐?!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如此……落魄?而且,她的样貌……虽然比记忆中成熟了些,褪去了不少稚气,清秀依旧,但……绝不该是百年之后的模样!分明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女!
难道……
一个荒谬而难以置信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杨安安的脑海。
她猛地将神识聚焦,更加仔细地“观察”着杨月汐,以及周围环境的一切细节。建筑物的风化程度,远处电子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她依稀记得型号的广告,空气中弥漫的、一种在她离开前几年才开始普及的低能量饮料的气味……
时间!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
“月汐小姐,别挣扎了!你们杨家现在什么情况你自己不清楚?把这‘凝露草’交出来,哥几个还能让你少受点皮肉之苦!”为首的黄毛异能者狞笑着,伸手就去抢夺玉盒。
“不行!这是给三长老稳定伤势的!不能让给你们!”杨月汐声音带着哭腔,却死死抱着玉盒不放,体内那点微薄的异能毫无章法地涌动,试图抵抗。
“三长老?哼,那个老顽固还能撑几天?杨家都快被林家挤出去了,还守着这些资源有什么用!”
污言秽语不断传来,清晰地落入杨安安耳中。
林家打压?杨家岌岌可危?三长老重伤?
信息碎片拼凑起来,让杨安安瞬间明白了现状。
不是百年!
这个世界,恐怕只过去了……很短的时间!短到月汐还未长大,短到林家还没来得及彻底消化“胜利果实”,短到她的家族还在挣扎求生!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冲击着她百年铸就的心防。是庆幸?是愤怒?还是某种被命运戏弄的荒谬感?
她看着下方,杨月汐如何被轻易击倒,如何蜷缩着身体,用自己单薄的脊背承受着拳脚,死死护住怀里的玉盒,就像护住家族最后的希望。
百年异界生涯,她见过太多类似场面,心肠早已冷硬。但此刻,看着下方那个与她血脉相连、在欺凌中无助却不肯放弃的妹妹,一种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沉寂的火山,开始在她眼底酝酿。
不是因为愤怒失去了理智,而是源于一种绝对力量阶层对蝼蚁妄为的漠然审判。
就在一个混混的脚即将踹向杨月汐后背的瞬间——
杨安安动了。
她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站在天台边缘,抬起右手,纤细如玉的食指,对着下方虚空,轻轻一点。
没有光华闪耀,没有能量爆鸣。
那抬脚欲踹的混混,动作猛然僵住。他脸上的狞笑凝固,瞳孔瞬间被无尽的恐惧填满。然后,在其余几人惊骇的目光中,他的身体如同风干的沙砾,从接触点的脚尖开始,无声无息地寸寸瓦解,化作最细微的尘埃,消散在夜风里。
死寂。
其余几个混混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极致的恐惧。他们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杨安安的食指再次轻点。
第二个,第三个……
如同被无形的法则之力直接抹除,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眨眼之间,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几个低阶异能者,已彻底人间蒸发。
巷道里,只剩下瘫倒在地、因极度震惊而忘记呼吸的杨月汐,以及那盏昏暗摇曳的路灯。
杨安安从天台飘然而下,落在杨月汐面前,月白法袍在微风中轻拂,不染半分尘埃。
她低头,看着满身狼狈、仰起头用惊骇、茫然、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猜测眼神望着自己的妹妹。
杨月汐看着这张与记忆中姐姐有七八分相似,却更完美、更冰冷、更令人心悸的容颜,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杨安安没有立刻相认。百年的经历让她习惯了谨慎。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那枚被杨月汐死死护住的玉盒轻飘飘飞起,落入她手中。
打开盒盖,看了一眼那株能量稀薄、杂质众多的“凝露草”,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这等资源,在异界连她麾下最低等的仆役都不会使用。
“年份不足,培育不当,能量逸散严重。以此疗伤,效果十不存一。”她合上盒盖,将玉盒随意抛回给依旧处于呆滞状态的杨月汐,声音清冷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杨月汐手忙脚乱地接住玉盒,听到这评价,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在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时,所有话都噎在了喉咙里。恐惧、疑惑,以及那越来越强烈的熟悉感,让她心脏狂跳。
“你……你到底是谁?”她声音颤抖得厉害。
杨安安没有回答,而是俯下身,伸出食指,轻轻点在杨月汐光洁的额头上。
一点微不可察的温润星芒没入其眉心。
杨月汐只觉得一股暖流瞬间席卷全身,身上的疼痛迅速消失,连一些修炼留下的暗伤都在被悄然修复。更让她震惊的是,一股精纯而温和的能量注入她干涸的经脉和弱小的异能核心,使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活跃、壮大起来!
这……这是什么力量?!远比殿堂导师灌输的灵能还要精纯温和!
“记住今晚发生的事。”杨安安收回手指,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星辉殿堂核心区的方向,那里灯火璀璨,却透着一股让她陌生的氛围。“回去告诉家里……”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仿佛源自规则本身的重量,敲打在杨月汐的心上:
“我回来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如轻烟般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杨月汐抱着玉盒,呆呆地坐在地上,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舒畅与力量感,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三个字。
我回来了……
姐姐?真的是姐姐吗?可她不是已经……
寒风掠过空荡的巷道,杨月汐猛地回过神,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又感受着自己明显强壮了不少的异能与身体,终于确定不是幻觉。
泪水瞬间涌出,混杂着狂喜、委屈、难以置信。她挣扎着爬起来,紧紧抱住怀里的玉盒,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朝着家族驻地的方向,踉跄却又无比坚定地跑去。
而在数百米外的一座信号塔顶端,杨安安负手而立,神识遥遥锁定着星辉殿堂的核心区,以及其中几股最为强大的能量源——其中一股,带着她熟悉的、属于林皓宇的、却似乎更为磅礴阴冷的气息。
夜风吹动她的长发,她眼中最后一丝因时间错位而产生的波动已然平复,只剩下绝对的冷静与掌控。
十年也好,百年也罢。
仇人仍在,家族危殆。
这便够了。
她没有带回修仙界势力,但她一人足矣。
但她带回了这身于生死间淬炼出的、超越此界认知的通天修为,以及一颗算尽因果、杀伐果断的星主之心。
这,便是她归来后,唯一的,也是最强的凭借。
“林皓宇……”她轻声低语,声音融入风中,带着冰冷的宣判意味。
“你的噩梦,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