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晨雾像层薄纱，裹着云家工坊的竹棚，檐角的水珠坠成串，滴在青石板上，敲出叮咚的响，像谁在煮茶时忘了关火。天工学堂的孩子们围着石磨打转，手里攥着刚采的龙井嫩芽，叶尖的露水蹭在袖口，洇出片浅绿，像给布衫绣了圈春痕。
“云先生，这茶饼真的能埋进地脉里吗？”阿芷的布鞋沾着泥，怀里抱着个圆滚滚的茶饼，饼面用竹刀刻着地脉纹，边缘嵌着几粒龙血树的果实，“沈婆婆说谷雨的茶吸足了湿气，和地脉泉的水一起压成饼，埋三年再挖出来，泡的茶能治地脉不稳引起的头疼，是不是真的呀？”她的布包里还藏着块碎瓷片，是昨天在龙血树旁的泉眼边捡到的，瓷片上的冰莲纹被泉水泡得发亮，像刚从窑里烧出来。
云织雾正用棉布擦拭茶模，模子上的玄鸟纹被茶汁浸成深褐色，凹槽里还留着去年茶饼的印记。新苗的花枝上挂着个竹篮，里面晾着半干的茶叶，篮沿缠着冰莲池的水草——这是防止谷雨的潮气让茶叶发霉，祖父的手札里说过，龙血树的根须能引来地脉泉，用这泉水泡茶，能让茶性与地脉相合。“是真的，”她笑着帮阿芷把茶饼放进陶瓮，“守陵人在昆仑墟的冰莲泉边，总在谷雨这天采野茶，和泉底的淤泥一起压饼，说埋在地脉节点处，能让泉眼永远不枯。”她指着竹棚后墙的石缝，那里渗出细流，在地上积成个小水洼，“这就是地脉泉的支流，你看水洼里的倒影，龙血树的影子是不是和地脉图上的主纹重合？”
江叙白提着个锡罐走进来，罐口的水汽凝成白雾，裹着淡淡的茶香漫开来。他身上的月白长衫换了纱质，腰间系着块茶晶佩，是大理寺库房里的旧物，说谷雨佩茶晶，能让心绪跟着茶汤一起沉底。“这是从城西的地脉泉眼挖出来的，”他把锡罐放在石桌上，揭开盖子时，一股清冽的气息涌出来，里面的茶饼泛着油光，饼底的冰莲纹与阿芷的碎瓷片如出一辙，“老茶农说这是南宋时云家先祖埋的‘镇脉饼’，罐底刻着‘泉通地脉，茶养龙脉’，看来当年是特意用它稳住泉眼的地脉。”
茶饼被小心地取出，饼面的地脉纹里嵌着细小的金沙，在晨光下闪着星点。阿芷凑近闻时，突然指着饼心的小孔：“这里有张纸！”
众人用竹镊子挑出纸团，展开后发现是张泛黄的茶引，上面用朱砂写着泉眼的位置，旁边注着行小字：“龙血树东三丈，冰莲纹第三折处，泉眼深三尺，下通地脉主泉。”字迹的笔锋与云织雾父亲手札里的批注一致，显然是代代相传的泉眼秘图。
萧既明扛着把锄头闯进来，锄头上的泥带着湿气，他把锄头往墙角一靠，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茶点，芝麻的香气混着茶味漫开来。“知微堂在地脉泉的主泉眼旁，挖到个铜壶，”他拿起块茶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壶里装着些茶籽，外壳的纹路和我们压的茶饼一模一样，只是籽仁里掺了点玄鸟印的粉末，看来是先祖特意留的种。”
沈清和正用放大镜看茶引上的泉眼标记，镜片反射的光在他脸上晃。他的蓝布衫里揣着个小瓷瓶，是玄冰长老托人送来的，里面是冰莲蕊熬的膏，说谷雨的地脉泉容易“浊”，往泉里滴几滴，能让水变清。“这茶籽是‘泉脉种’，”他指着籽壳上的纹路，“守陵人的古籍说，把它种在地脉泉边，长出的茶树根须能顺着泉脉蔓延，像给地脉铺了层滤网，挡住杂质。”
谷雨的雾渐渐散了，竹棚后的地脉泉支流突然涨水，水流顺着石缝往龙血树的方向淌，在地上画出蜿蜒的线，与茶饼上的地脉纹完全重合。新苗的花瓣上滚着水珠，落在茶篮里的茶叶上，竟让叶片微微颤动，像是在呼应泉水的流动。
“该埋茶饼了！”云织雾抓起茶引，往陶瓮里撒了把冰莲膏，“再等，泉水的湿气就太重了。”
萧既明已经扛起锄头往龙血树东三丈的位置走，沈清和捧着茶饼跟上，阿芷则小心翼翼地把碎瓷片放进陶瓮，说要让冰莲纹陪着茶饼一起守地脉。泉眼被挖开时，一股白雾从地下冒出来，泉水带着气泡涌上来，映出井底的地脉纹，像条游动的银蛇。
云织雾将茶饼轻轻放进泉眼旁的凹槽，阿芷立刻把茶籽撒在周围，沈清和往泉里滴了几滴冰莲膏，泉水瞬间变得清澈，能看到茶饼上的地脉纹在水中微微发亮。江叙白则将铜壶里的旧茶饼碎末撒进泉眼，新旧茶气在雾中交融，竟让龙血树的叶片发出淡绿的光。
孩子们围着泉眼拍手时，阿芷突然指着水面的倒影：“里面有玄鸟！”众人望去，泉水的倒影里，龙血树的枝干与地脉泉的水流交织，竟形成只展翅的玄鸟，正对着太阳的方向鸣叫。
收工时，谷雨的太阳已经有些烈。孩子们的茶饼都埋进了土里，陶瓮口用石板压住，上面盖着层新采的茶枝，像给地脉泉盖了床绿被子。阿芷把剩下的茶籽种在泉眼边，说要看着它们长成茶树，将来用新茶续上这“镇脉饼”。
云织雾看着泉眼冒出的白雾，突然明白先祖说的“茶养龙脉”不是虚言——就像这谷雨的茶，要吸足雾气，要融进泉水，要埋进泥土，才能在时光里酿成与地脉相合的滋味。而所谓守护，也像这茶饼，看似沉寂，却在地下默默与地脉相拥，让每道泉脉、每寸土地，都记得春的味道。
竹棚里的石磨还在转，孩子们的笑声混着茶香漫开来，与地脉泉的叮咚声缠在一起，像首没唱完的歌。龙血树的花瓣在阳光下轻轻摇晃，仿佛也在跟着哼，哼着这谷雨生烟时，藏在泥土里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