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开元寺内燃起了篝火和油灯,驱散了灾后的黑暗与寒意,忙碌了一天的百姓们终于得以坐下来,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粥,缓一口气。
粥棚附近,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话题自然离不开刚刚过去的这场惊天劫难。
“唉,现在想想,后背还发凉。”一个中年汉子捧着粥碗,声音沙哑,“当时官府敲锣打鼓不让出海,我还觉得是耽误事儿,心里不痛快,现在……真是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旁边一个瘦削的渔民用力点头,脸上满是后怕:“谁说不是呢!我那大表哥,就住隔壁村,性子犟,觉得官府大惊小怪,前天早上偷偷划着船出去了,想着趁风没来捞一网……现在,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后面的话不用说,大家都明白,那样的情况下,生还的希望微乎其微。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另一个年纪稍轻的连忙接口,带着庆幸:“这么大的风,龙王老爷都得晃三晃!还好咱们听了官府的话,留在了岸上!这就是捡回了一条命啊!”
最初说话那汉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压低声音:“咳……说起来,那天最先嚷嚷着刺史大人大惊小怪的,好像……好像就是俺……”
旁边的人闻言,都看向他,目光复杂,却没人出言责怪,毕竟,当时抱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那汉子被看得更加窘迫,讷讷地低下头。
这时,一位一直沉默听着的老者缓缓开口,打破了微妙的寂静,他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沉稳:“过去的事,揪着没用,经了这一遭,咱们都得明白一个理儿,以后啊,就跟着官府走,听盛大人的话,准没错!这样才能活下去,活得踏实!”
这句话仿佛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寺庙后院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禅房里,墨兰早已支撑不住,小小的身子蜷在铺了厚厚稻草的床铺上,睡得很沉,想必是白天安抚受惊孩童时自己也累坏了,林噙霜坐在榻边,轻柔地抚摸着女儿有些凌乱的额发,眼中满是怜爱。
这时,盛长梧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了进来,他官袍的下摆沾满了泥点,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色,连嘴唇都因缺水而有些干裂。
林噙霜站起身,走到儿子面前,心疼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疲惫的脸颊,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我儿……辛苦了。”
盛长梧感受着母亲掌心传来的温暖,心中一酸,摇了摇头,目光柔和地看向熟睡的墨兰,又落回林噙霜身上,声音虽轻却充满感激:“儿子不辛苦,倒是阿娘和墨儿,这次又帮了儿子大忙。若不是阿娘稳住后方,统筹调度,让百姓有热水热粥,有病得治,儿子在前方也难以施展。
墨儿年纪虽小,却也懂事,安抚孩童,分担琐事,你们……为儿子省了不知多少精力,稳住了多少人心。”
林噙霜听着儿子的话,眼中泪光闪烁,却带着骄傲的笑意:“傻孩子,你是阿娘的儿子,墨兰的哥哥,我们不帮你,谁帮你?只要能帮到你,阿娘拼尽全力也是甘之如饴。”
盛长梧心中激荡,他忍不住说道:“阿娘,孩儿……很庆幸,能成为您的孩子。”
林噙霜虽不明白儿子话中更深的含义,但能感受到那份真挚的依恋与感恩,她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背:“净说傻话,快去歇着吧,明天还有的忙呢。”
灾后的重建工作在信任与希望中稳步推进。
得益于盛长梧的先见之明,泉州及其周边县城提前将官仓和大量民间粮食转移至安全地带,飓风过后,虽然房屋损毁严重,但并未出现大规模的食物短缺。
经过一个多星期不眠不休的奋力救援,所有能被找到的幸存者基本都被从废墟中救出,给予了妥善的安置和医治,那些不幸遇难的,也只能在简单哀悼后集中安葬。
军民一心,在州府的组织和盛长梧的亲自带领下,官兵、衙役与自发加入的百姓们一起,用最原始的工具,甚至徒手,硬是在一片狼藉中,将泉州城内及通往各县城的主要干道清理了出来。
当第一辆马车再次顺畅地行驶在清理出来的官道上时,所有人都知道,道路的畅通,意味着救援物资的到来,也意味着重建的希望。
朝廷派来的钦差与拨付的救灾钱粮相继抵达泉州,进一步稳定了灾后的局势,得益于盛长梧先知般的预警和卓有成效的初期救援,泉州及其属县的情况远比朝廷预想的要好。
粮食充足,人心安定,眼下最棘手的问题,便是大量倒塌损毁的民居,以及无数失去家园、寻找生计的百姓。
州府议事厅内,气氛凝重。
盛长梧召集了泉州下属各受灾县的县令、县丞以及州府主要属官,共商重建大计,墙上挂着粗略绘制的受灾区域图,触目惊心。
盛长梧环视众人,沉声道:“朝廷恩典,钱粮已至,然,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眼下百姓最缺的并非口粮,而是重建家园的钱财与希望。若直接发放钱米,虽解一时之急,却非长久之计,且易养成惰性。”
通判余生华点头附和:“大人所言极是,只是如今百废待兴,该如何让百姓有力可出,有钱可赚?”
盛长梧的手指落在泉州城的舆图上,缓缓划过几个受灾严重的区域,语气坚定地说道:“本官决议,在各受灾州县,同时兴修慈幼坊!”
“慈幼坊?”底下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一位来自受灾县的县令忍不住起身,面带疑惑地问道:“刺史大人,下官愚钝。如今灾情严重,民力困乏,正当休养生息之时,为何还要大兴土木,修建此等……此等看似不急之务?”
这话问出了许多人的心声,连余生华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盛长梧并未动怒,他走到厅中,目光扫过每一位官员,声音清晰而有力:“问得好!正因为灾后民力困乏,才更需要以工代赈!诸位请想,如今秋收已过,冬种未至,田间暂无太多农活。无数壮劳力闲置,若无所事事,坐吃山空,难免心生惶恐,甚至滋生事端。而修建慈幼坊,正是给他们一个凭力气吃饭、赚取现钱的机会!”
他顿了顿,继续阐述其深远用意:“百姓参与兴建,官府按工付酬。他们拿着挣来的工钱,可以去购买砖瓦木料,可以雇佣人手,一点点重建自己的家园!此乃以工代赈,活水循环之道!而非单纯消耗朝廷钱粮。这是其一。”
“其二,”盛长梧的声音带上了更深的温度,“此次风灾,多少家庭破碎?多少孩童沦为孤儿?平日尚且有人弃婴,灾后此风恐更甚!修建慈幼坊,正是为了给这些无依无靠的孩子一个遮风避雨、得以活命成长之所!这不仅是工事,更是仁政,是安顿未来,是彰显朝廷与官府德政之举!既能解眼前民生之困,又能布未来仁爱之泽,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话音刚落,坐在下首的福县县令张黎立刻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朗声道:“大人高瞻远瞩,仁心仁术!下官以为此法极善!我福县,坚决听从盛大人安排,即刻勘址,筹备兴建慈幼坊,以工代赈!”
张黎的表态让其他几位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县令、县丞互相交换着眼色,仔细琢磨着盛长梧的话,越想越觉得在理。
是啊,与其让百姓闲着等救济,不如给他们找点事做,既能发钱,又能完成善政,还能安抚民心……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下官附议!”
“我等愿听从刺史大人调遣!”
“此法甚好,下官回去便着手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