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国际机场的专属停机坪上,晨曦微露,给冰冷的钢铁巨鸟和空旷的水泥地铺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数辆黑色的豪华轿车静默地滑行而至,悄无声息地停稳。
车门打开,何政霆率先下车,他今日穿着一身更为正式的深灰色中山装,身形挺拔,不怒自威,目光扫过眼前那架印有何家徽标的波音公务机,随即转向随后下车的妻女。
云婉清紧紧握着张丽涵的手,从下车那一刻起,就未曾松开过。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绣玉兰旗袍,外罩米白色羊绒大衣,典雅端庄,但那份小心翼翼和几乎要将女儿融入骨血的迫切,却清晰可见。她的目光几乎焦着在张丽涵身上,带着失而复得的、近乎贪婪的珍视,仿佛一眨眼,女儿又会消失不见。
张丽涵任由母亲牵着,她穿着一身何家一早送来的、量身定制的香槟色软缎连衣裙,外搭同色系长款风衣,妆容清淡,眉眼间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迷茫与疏离。这身华服,这个即将前往的、完全陌生的“家”,都让她感到一种不真实感。她像是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被动地接受着命运的摆布。
傅天融的轮椅被助理从特制的车辆上平稳放下,他来到张丽涵的另一侧,轻轻握了握她微凉的手,低声道:“别怕,我在。”他的存在,是这片混沌与未知中,她唯一熟悉的灯塔。
何政霆看着女儿与傅天融之间无声的交流,目光微动,并未多言,只是沉声道:“登机吧。”
一行人通过专属通道,径直登上飞机。机舱内部的奢华与舒适远超寻常客机,真皮座椅,桃木饰板,处处彰显着何家的底蕴与财富。云婉清几乎是拉着张丽涵,与她一同坐在了靠窗的相邻座位上,傅天融则被安排在走道另一侧,方便照应。
飞机平稳起飞,穿透云层,将A市渐渐缩小的轮廓抛在身后。
航程中,云婉清几乎一刻不停。她握着张丽涵的手,时而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细微的血管纹路,时而将她略显冰凉的手捂在自己温热的掌心。
“囡囡,冷不冷?要不要把毯子盖厚一点?”
“渴不渴?这是家里带来的花茶,温润养胃,你尝尝看?”
“你看窗外,云海是不是很漂亮?妈妈以前坐飞机,就总想着,要是我的囡囡也能坐在身边,一起看这景色,该多好……”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从飞机的舒适度,到窗外的风景,再到何家大宅的布局,她为女儿准备的房间里的种种细节——按照她想象的、女孩会喜欢的风格布置,堆满了世界各地搜罗来的玩偶、珠宝、华服,恨不得将这二十三年缺失的所有礼物,一次性补全。
她的声音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讨好,眼神始终牢牢锁在张丽涵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她试图用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倾诉,填满错失的时光,拉近那二十三年的鸿沟。
张丽涵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云婉清殷切的目光下,轻轻“嗯”一声,或点点头。母亲手掌传来的温度,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浓烈而陌生的母爱,像暖流,一点点渗透她冰封的心防,让她在抗拒与茫然之中,又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动容。这就是被母亲珍视的感觉吗?是她童年时在张家,从未体验过的。
她偷偷看了一眼走道对面的傅天融,他正与何政霆低声交谈着什么,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他转过头,给她一个安抚的、鼓励的眼神。
何政霆虽然大部分时间在与傅天融说话,但眼角的余光,始终关注着妻子和女儿。看着云婉清那近乎卑微的讨好,看着女儿眉宇间化不开的疏离,他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愧疚与心疼交织。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更温和的语气加入对话:“丽涵,家里给你准备的院子,就在主楼东侧,安静,采光也好。你妈妈亲自盯的装修,要是有什么不喜欢的,回去立刻让他们改。”
张丽涵抬起眼帘,对上生父那双深沉而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眼睛,心中微微一颤。她抿了抿唇,低声道:“……谢谢,费心了。”
疏离而客气的回应,让何政霆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他很快掩饰过去,语气依旧温和:“跟自己父母,说什么谢谢。”
航程在云婉清不间断的温柔絮语和何政霆偶尔的、试图拉近距离的交谈中度过。张丽涵的心,如同机窗外的云海,翻涌不定。对过去的告别,对未来的不安,对身边这对突然出现的、情感浓烈的亲生父母的复杂感受,以及对傅天融的依赖,所有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
当飞机开始下降,广播里传来即将抵达京城机场的通知时,云婉清握着张丽涵的手更紧了紧,声音带着激动与一丝紧张:“囡囡,我们快到家了。”
家?
张丽涵望向窗外,下方那座历史悠久、气势恢宏的古老城市轮廓渐渐清晰。那里,有一个对于她而言完全陌生的、被称为“家”的地方,有一群流淌着相同血液的“亲人”。
归宗之旅,即将抵达终点。等待她的,究竟是温暖的港湾,还是另一个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旋涡?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傅天融的手,依旧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给予她面对一切的勇气。而身边母亲那紧握不放的手,也似乎在告诉她,这一次,她或许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