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玄黓师叔那番云山雾罩却又信息量巨大的点拨,牧云心事重重地回到柴山陋室。
“阴阳逆乱,魂魄为柴……非道非佛,走了歪路……”
“山下麻烦未明,山上邪风又起……”
“水深得很……没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一句句话语在他脑中回荡,与河口村的诡异见闻、那邪异骨片的纹路、后山崩断的锁链虚影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张庞大而危险的暗网。
自己似乎正站在网边,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但退缩从来不是他的选择。衍道之路,本就是于未知中探索,于危局中争渡。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杂念,再次将心神沉入对《混沌衍一诀》和《听风辨器诀》的磨合修炼之中。唯有实力,才是应对一切风波的根本。
如此过了两日,风平浪静。宗门似乎并未因他传回的消息而有太大动作,至少明面上如此。
这反而让牧云更加警惕,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挥之不去。
这日午后,他正在屋外空地上演练“先天一爻”的诸般变化,力求将这自创的杀招锤炼得更加圆融凌厉、消耗更小。忽然,《听风辨器诀》赋予的超凡灵觉捕捉到一股快速由远及近的强大气息!
那气息煌煌正大,刚猛霸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净化邪祟的意志,其强度远超炼气期,赫然是筑基期修士才能拥有的灵压!
而且其属性……并非道家真元的缥缈中正,也非儒家文气的浩然刚直,而是一种炽烈如火、坚凝如金刚般的纯粹佛门力量!
佛门修士?筑基期?为何会直奔我这偏僻柴山而来?
牧云心中一凛,立刻收功凝神,警惕地望向气息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道金色遁光划破天际,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已抵达柴山上空,光芒一敛,露出一位年轻僧人的身影。
那僧人看起来年纪不过十七八岁,面容尚带稚气,却眉目英挺,眼神澄澈而锐利,身穿一袭略显陈旧的明黄色僧衣,颈挂一串深褐色的念珠,手中持着一根乌沉沉的降魔杵。
他周身散发着纯净而强大的佛力波动,正是那煌煌正大气息的源头。
年轻僧人目光如电,瞬间便锁定了下方的牧云。
当他的目光落在牧云身上时,那双澄澈的眼中立刻爆发出强烈的警惕与……愤怒!
“好浓郁的邪煞之气!果然藏在此处!”年轻僧人声如洪钟,带着凛然正气,降魔杵指向牧云,厉声喝道:“兀那邪修!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以生人魂魄修炼邪法,荼毒生灵!今日我圆智便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孽!”
话音未落,他根本不给牧云任何解释的机会,手中降魔杵猛然高举!
“金刚伏魔!”
嗡!
降魔杵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色佛光,一尊模糊却威严无比的金刚虚影自他身后浮现,怒目圆睁,手持巨杵,随着圆智的动作,一道粗壮凝实、蕴含着磅礴伏魔伟力的金色光柱,如同天罚般,朝着牧云当头轰落!
佛光普照,克邪破妄!其所过之处,空气中残留的些许阴煞之气如同冰雪遇阳,瞬间消融溃散!
筑基期佛修含怒一击,威力何等恐怖!远非此前那邪修学徒可比!
牧云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压力笼罩而下,周身真气运行都变得滞涩起来,那炽烈的佛光更是照得他神魂刺痛,体内那缕黑火毒性躁动不安,混沌真气自主激荡,竟隐隐有被这纯正佛力引动、反噬自身的迹象!
《听风辨器诀》疯狂示警,判断出这一击根本无法硬接,甚至连躲避的空间都被那浩瀚的佛力隐隐封锁!
“大师且慢!此事有误会!”牧云急声大喝,同时体内《混沌衍一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脚下步法急踩,融入周易变化与自然韵律,身形如同狂风中的柳絮,又似惊涛下的游鱼,于间不容发之际向后急退!
然而那金刚伏魔之力覆盖面极广,速度更是快得惊人!
轰隆!
金色光柱擦着牧云的身躯轰然砸落在他方才站立之处!
大地剧震,烟尘冲天而起!
一个丈许方圆的焦黑坑洞瞬间出现,坑洞边缘泥土琉璃化,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强大的冲击波将牧云狠狠掀飞出去,体内气血翻腾,五脏六腑如同移位般难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
他勉强稳住身形,落在数丈之外,脸色苍白,衣衫被逸散的佛力灼烧出数个破洞,显得颇为狼狈。仅仅是擦边一击,便已让他受了不轻的震荡!
这就是筑基期修士的实力!
而且还是以攻伐凌厉、克制邪祟着称的佛门金刚一脉!
“咦?竟能躲开?”圆智小和尚见牧云并未被一击毙命,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被更浓的怒火取代,“邪魔歪道,果然有些鬼蜮伎俩!再看杵!”
他认定牧云身怀邪功,又是躲闪而非硬接,更坐实了其“心虚”。
当下毫不留情,身形如金鹏般俯冲而下,手中降魔杵再次绽放光华,一式“横扫千军”,裹挟着沛然莫御的佛门伟力,拦腰向牧云扫来!劲风呼啸,空间都似乎微微扭曲!
这一杵范围更大,力道更沉,蕴含的伏魔意念直接冲击心神,让人心生绝望,难以兴起反抗念头!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牧云心中也是怒火升腾!这和尚好生莽撞!不分青红皂白,便下如此杀手!真当自己是泥捏的不成?
既然解释不通,那便唯有战!
他眼神一厉,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混沌衍一诀》催至极限,那缕黑火特性不再掩饰,轰然爆发!
一股混沌幽深、却又带着灼蚀万物气息的真气透体而出,竟暂时抵住了佛光的纯粹压制!
他不再后退,反而左脚猛地踏地,稳住下盘,双手虚抱成圆,混沌真气如涡流般在身前急速旋转,并非硬挡,而是以《听风辨器诀》洞察其力走势,以巧卸力!
同时,他口中断喝:“子曰:非礼勿动!”
此言一出,并非普通声音,而是他调动了体内那丝得自柴刀的微末文气,结合《混沌衍一诀》模拟言出法随的意境,以自身坚定意志吼出的儒家真言!
虽然威力远无法与真正儒家修士相比,更不可能定住筑基期的圆智,但在那瞬间,蕴含的“正心”、“克己”的儒家秩序之力,与混沌真气中那丝文气共鸣,还是让横扫而来的降魔杵光芒微微一滞,那磅礴的佛力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谐与混乱!
就是现在!
牧云身体借着那微乎其微的停滞,如同游鱼般贴着横扫而来的降魔杵边缘滑过!
那灼热的佛力擦着他的皮肤掠过,带来一阵灼痛,却未能造成实质性伤害!
与此同时,他并指如刀,那式“先天一爻”再次点出!
这一次,目标并非圆智本身,而是他佛力运转与降魔杵结合那一刹那的、因言灵干扰而稍显放大的能量节点!
嗤!
指劲破空,点中虚无之处!
圆智只觉得手臂微微一麻,横扫的力道竟不由自主地偏了几分,降魔杵上的佛光也紊乱了一瞬,仿佛全力一击打在了空处,难受得他差点岔了气!
“什么?!”圆智大惊失色,连忙后跃撤步,稳住身形,看向牧云的目光充满了惊疑不定!
道门步法?诡异真气?儒家言灵?这人到底什么来路?所学怎会如此杂乱诡异?
而且那诡异真气竟能一定程度上抵御他的佛力克制?那记指法更是刁钻精准得可怕!
牧云一招得手,并未追击,而是迅速后撤,拉开距离,剧烈喘息着。接连应对筑基期修士的猛攻,对他消耗极大。
他强压着怒火,沉声道:“这位大师!我乃青云宗外门弟子牧云,并非邪修!日前于山下河口村击毙一操纵冥婚、收集生魂的邪修学徒,此事已上报宗门!大师莫非是为此事而来?其中必有误会!”
圆智闻言,眉头紧锁,英挺的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他停下攻势,仔细打量牧云,又感受着周围气息。
对方真气虽古怪驳杂,隐隐透着一丝邪异(黑火毒与煞气),但似乎并无那种纯粹嗜血的怨念与死气,眼神也清澈坦荡,不似奸邪之辈。
而且“河口村”、“冥婚”、“邪修学徒”这些词,确实与他追踪的线索吻合。
难道……真打错了?
就在圆智迟疑之际,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响起:
“啧啧啧……金刚寺的小秃驴……还是这么莽撞……慧眼没修成……瞪眼功夫倒是一流……”
只见玄黓师叔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附近,依旧歪靠在一棵老树下,手里拎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满脸嫌弃地看着圆智。
“还有你小子……”他又瞥向牧云,“乱七八糟的东西瞎练一气……惹得一身骚……差点被当成邪魔给超度了……真是……丢人现眼……”
牧云:“……”
圆智小和尚却被玄黓师叔的话气得脸色涨红,但他显然认得玄黓师叔,知道对方身份不凡,不敢造次,只能合十争辩道:“玄黓前辈!此人身上邪煞之气甚重,晚辈追踪那利用冥婚邪术收集魂魄的恶徒至此,气息指向于此,岂能有错?”
“指向于此就是他了?”玄黓师叔嗤笑一声,用酒葫芦指了指牧云,“这小子前两天刚宰了个玩鬼的倒霉蛋,沾了点怨力煞气还没散干净呢……你闻着味儿就上来抡杵子……你们家老和尚就这么教你的?遇事不动脑子?”
圆智一愣,看向牧云:“你……你真杀了那邪修学徒?”
牧云压下火气,从怀中取出那枚邪异骨片(并未完全拿出,只露一角),沉声道:“此物便是从那邪修身上所得。大师若不信,可查验其上气息,是否与您追踪之物同源?弟子亦可带大师前往那邪修伏尸之处查验!”
圆智凝神感应那骨片气息,面色微微一变。那上面扭曲邪恶的佛门气息,与他追踪的目标一模一样!
而且确实残留着一丝新鲜的血气与死气,证明此物新近易主。
再看牧云坦荡的眼神,以及玄黓师叔那戏谑的态度,圆智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恐怕真的闹了个大乌龙。
他顿时面红耳赤,英挺的脸上满是尴尬与羞愧,连忙收了降魔杵,散去周身佛光,对着牧云躬身合十,诚心诚意地道:“阿弥陀佛!是……是小僧鲁莽了!未辨明真相便妄动无明,险些误伤道友!请道友恕罪!”
他态度转变极快,认错也十分干脆,倒是显出几分赤子之心。
牧云见他如此,心中怒气也消了大半,毕竟对方也是出于除魔卫道之心,只是性子急了些。
便也拱手还礼:“大师言重了。误会解开便好。”
玄黓师叔在一旁又灌了口酒,哼哼道:“小秃驴,以后动手前先把眼睛擦亮点儿……也就是这小子皮实耐揍,换个人,早被你一杵子送去见佛祖了……行了,既然都是追着那帮玩鬼的混蛋来的,就别在这儿大眼瞪小眼了……有什么屁,赶紧一起放了吧……”
他说完,也不管两人,自顾自地拎着酒葫芦,摇摇晃晃地又往经阁方向去了,似乎只是恰好路过,随口说了几句“公道话”。
留下牧云与圆智小和尚面面相觑。
一场突如其来的生死冲突,最终以一场乌龙告终。
但由此,牧云也与这位来自金刚寺、修为高深却性子耿直急躁的小和尚圆智,有了第一次算不上愉快、却注定后续牵连的交集。
而那隐藏在幕后的邪修网络,似乎也因佛门力量的介入,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