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袁绍的愤怒，斥责先锋无能
曹操的话音不高，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帅帐中每一个人的心口上。
十个这样的一百人……五十万大军……几个时辰？
这个算术题太简单，也太残忍。简单到帐内任何一个识字的文士都能瞬间得出答案，残忍到这个答案足以将他们所有人赖以为生的勇气和希望，彻底碾成齑粉。
帅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因溃兵涌入而造成的喧嚣，此刻荡然无存。空气凝滞了，只剩下灯油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哔剥”声，和帐外越来越响的，溃兵们绝望的哭嚎。那哭声像一只冰冷的手，穿透厚重的帐帘，抚摸着每一个诸侯的后颈。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袁绍身上。他们像一群在暴风雨中迷航的船员，迫切地需要船长给出一个方向，哪怕是错误的方向。
袁绍的脸，由猪肝色转为煞白，再由煞白，涨成一种恐怖的紫红。他粗重地喘息着，鼓起的胸膛如同一个即将炸开的风箱。曹操的问题，像一把最恶毒的尖刀，剥开了他身为盟主的所有光鲜外衣，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无能，血淋淋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他不能承认曹操是对的。
承认曹操是对的，就等于承认他这个盟主，从一开始就错了。承认他召集的这五十万大军，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承认他袁本初四世三公的荣耀，即将沦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派胡言！”
袁绍猛地一拍桌案，巨大的声响让帐内的诸侯们都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他霍然起身，双目赤红地瞪着曹操，那眼神，仿佛要将曹操生吞活剥。
“曹孟德！你安的什么心？！”他厉声咆哮，唾沫星子横飞，“大军初战失利，你不想着如何破敌，反倒在此妖言惑众，动摇军心！我看你不是来讨董，你是董卓派来的奸细！”
这顶帽子扣得又大又重。
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一些原本觉得曹操言之有理的诸侯，此刻也不由得向后缩了缩，与曹操拉开了距离。
曹操没有动怒，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状若癫狂的袁绍，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慎落水的孩童，在水里徒劳地扑腾，挣扎。
袁绍没有理会曹操的反应，他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能让他重新掌控局面的靶子。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帐篷中央，那里还摆放着桥瑁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他没有丝毫的悲戚，反而伸出手指，遥遥点着桥瑁那死不瞑目的面孔，声音里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诸位都看看！看看他！”
“我军为何会败？难道是董贼的妖术吗？不是！”
“是因为他！”袁绍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每个人的脸上，“是桥瑁此人，贪功冒进，轻敌无备！区区五百残兵，他竟敢率五千精锐贸然冲锋，将大军置于险地！此非战之罪，乃将帅无能之过！”
他找到了理由。
一个完美的，能将所有责任都推卸得干干净净的理由。
死人是不会反驳的。
“盟主所言极是！”第一个附和的是山阳太守袁遗，他是袁绍的从弟，自然要维护自家兄长的颜面，“我早就看那桥瑁急功近利，此败全在他一人！”
“不错，五千人对五百人，优势在我！若非他指挥失当，怎会败得如此之惨？”济北相鲍信也立刻跟上。
一时间，帐内风向大变。方才还对董卓军感到恐惧的诸侯们，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他们七嘴八舌地声讨起已经死去的桥瑁，仿佛只要把这个失败者骂得体无完肤，这场败仗就能从史书上抹去一样。
“轻敌冒进，兵家大忌！”
“为将者当稳重如山，他却急如烈火，败得不冤！”
“哼，还想抢这头功，结果把自己的命和五千儿郎的性命都搭进去了，蠢货！”
北海太守孔融，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儒，此刻也抚着胡须，摇头晃脑地补充道：“孟子有云，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桥公此败，在于有勇无谋，失了为将之德。至于那怪声与火光，依融之见，或为董贼故布疑阵的伎俩，如同古之战场，燃放爆竹，惊扰敌军马匹，算不得什么真本事。只要我军稳住阵脚，以堂堂之阵，正正之师碾压过去，一切鬼蜮伎俩，皆为土鸡瓦狗！”
孔融的话，给袁绍的论调，披上了一层文化的外衣。
对啊！不过是些吓唬人的把戏！
袁绍心中大定，他赞许地看了一眼孔融，然后目光重新扫过众人，声音恢复了盟主的威严与自信。
“孔文举所言，深得我心！”
他走到地图前，马鞭重重地敲在虎牢隘口的位置。
“董卓小儿，以为凭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就能吓退我五十万大军吗？痴心妄想！”
“他越是如此，越说明他已是黔驴技穷，只能靠这些歪门邪道苟延残喘！”
“明日！”袁绍高举马鞭，环视众人，声如洪钟，“我将亲率中军主力，再探虎牢！我倒要看看，他董卓的‘妖术’，能不能挡得住我十万大军的车轮！”
“盟主英明！”
“愿随盟主，踏平虎牢，活捉董卓！”
帐内再次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仿佛刚才的惨败从未发生过。每个人的脸上都重新燃起了贪婪的火焰，虎牢隘口在他们眼中，又从地狱之门，变回了通往荣华富贵的康庄大道。
只有少数几个人没有出声。
袁术抱着胳膊，嘴角撇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他这个兄长，别的本事没有，颠倒黑白、鼓动人心的本事倒是一流。
公孙瓒则皱着眉头，他常年与北方异族作战，深知战场的残酷。他不相信有什么“吓唬人的把戏”能在一炷香内，让五千精兵灰飞烟灭。
而曹操，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旁观者。
他看着袁绍在那里慷慨陈词，看着诸侯们重新变得狂热，心中没有愤怒，只有一股深深的悲哀。
他知道，自己已经救不了他们了。
一个不愿醒来的人，你是永远也叫不醒的。
“好！”袁绍对众人的反应非常满意，他大手一挥，开始下达命令，“传令！命河内太守王匡，陈留太守张邈，各率本部兵马一万，为明日攻关之先锋！再命上党太守张杨，率弓箭手五千，于两翼策应！”
“此次进军，务必稳扎稳打！前军备足大盾，以防敌军暗箭！后军备好水囊沙袋，若敌军纵火，即刻扑灭！”
“全军将士，饱餐一顿，养精蓄锐！明日一战，定要让董贼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喏！”
被点到名的几位太守轰然应诺，脸上满是激动与荣幸。这次可是两万五千人的大军，是桥瑁的五倍！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就是把军功送到嘴边。
诸侯们陆续散去，各自回营准备。帅帐内很快便只剩下袁绍和他的几个心腹。
曹操也转身准备离开。
“孟德留步。”袁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咆哮，只剩下冰冷的疏远。
曹操停下脚步，转过身。
袁绍走到他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步。昏黄的灯光下，袁绍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今日在帐中，你所说的话，我可以当你是为大局着想，一时失言。我不与你计较。”他盯着曹操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但若再有下次，休怪我袁本初，不念旧日情分，以盟军军法从事！”
这是警告，也是最后的通牒。
曹操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怜悯，几分无奈。
“本初，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掀开帐帘，径直走了出去。
帐外的夜风，带着血腥和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曹操深吸了一口这冰凉的空气，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轮残月。
他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走到了联军大营的边缘，那里地势稍高，可以远眺虎牢关的方向。
黑暗中，那座隘口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
夏侯惇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气。
“兄长，那袁本初简直不可理喻！他这是要带着大家去送死！”
曹操没有回答，他只是从怀里掏出那张斥候拼死带回来的，由他亲手誊抄的地形草图。借着月光，他的手指在图上缓缓划过，从联军大营，一直移动到虎牢隘口。
那是一条狭长的、两山夹峙的通道。
他想起了斥候的描述，想起了那密集的、炒豆子一样的声音，想起了那能轻易洞穿铁盾的“看不见的针”。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五百人，根本不是什么残兵败将。
那个营寨，也根本不是什么营寨。
那是一个屠宰场。一个精心设计，专门用来屠宰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联军”的，高效的屠宰场。
袁绍要派两万五千人，明天一早，排着整齐的队形，敲着响亮的战鼓，走进这个屠宰场。
曹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感到一阵发自肺腑的寒冷。
“元让。”他低声说。
“在！”
“传令下去，我们的人，明日跟在中军之后，但要拉开五里……不，十里的距离。”
“兄长，这是……”夏侯惇一愣，这已经是公然违抗盟主军令了。
曹操没有解释，他只是将那张草图死死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看着远处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
“他不是要派人去攻城……”
“他是要派人去……填满那个山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