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厢内，消毒水的气味霸道地占据了每一寸空间，试图掩盖林正身上还未散尽的血腥和硝烟味。
那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像一根扎进神经的冰刺，瞬间驱散了药物带来的昏沉睡意。
“游戏，才刚刚开始。下一个，是‘裁缝’。”
没有威胁，没有叫嚣，只是一句平静的陈述。可这平静背后，是深不见底的傲慢与恶意。林正的血液仿佛都冷了下来，寒意从尾椎骨一路向上，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张宏发那种土老板狗急跳墙式的报复，这是一个组织，一个分工明确、行动专业的组织。“魔术师”死了，立刻就有人补上，宣布下一个出场的是“裁缝”。他们像一群盘踞在城市阴影里的狼，冷静、残忍，且极有耐心。
他们不怕警察，不怕暴露，甚至主动告知自己的存在。这已经不是挑衅，而是一场狩猎的宣告。
而他林正，以及他身后那些信任他的人，都是这场狩猎里的猎物。
车轮压过减速带，轻微的颠簸牵动了右肩的伤口，剧痛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拽回现实。他躺在窄小的担架床上，盯着车顶那盏单调闪烁的灯，感受着冰凉的液体一滴滴注入自己的血管。
他输了吗？
从结果看，他救下了李建国，抓住了张宏发，拿到了U盘，似乎是赢了。
可这条短信告诉他，他只是打掉了一只伸出来的触手，那藏在黑暗中的庞然巨物，甚至都懒得变换姿势，只是轻描淡写地，准备伸出另一只。
“别动，马上到医院了。”随车的医生见他肌肉紧绷，轻声安抚了一句。
林正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脑海中，系统面板上那个新获得的被动能力，正散发着微光。
【民心所向（被动）：当你处于绝境时，你所守护的人民，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成为你的后盾。】
他守护了李建国，李建国给了他一个模糊的线索“严\/颜”。
那如果他守护的是整个江城呢？
江城人民，又会给他怎样的回报？
这个念头，像一簇在寒风中被点燃的火苗，虽然微弱，却足以让他冰冷的血液，重新恢复一丝温度。
* * *
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VIp病房。
林正已经换上了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右肩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打了石膏，用绷带固定在胸前，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鸟。
子弹擦过，撕裂了肌肉，万幸没有伤到骨头。医生说他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不能有大动作。
窗外，夜色已经深了，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几抹暧昧的光晕。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像不知疲倦的钟摆，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司机老张就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已经在这里守了三个小时，期间一句话没说，只是在林正看过来的时候，用力地点点头，眼神里的担忧和后怕，几乎要溢出来。
“老张，去给我买份猪脚饭。”林正忽然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
“啊？”老张愣住了，“市长，医生说您现在得吃点清淡的，我给您去买点粥？”
“就要猪脚饭，多加卤蛋和酸菜。”林正坚持道，甚至还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打了一架，饿了。”
老张看着林正那张苍白的脸，和他眼神里不容置疑的认真，最终还是没再劝，叹了口气，起身走了出去。他知道，市长这么说，肯定不是因为馋。
病房的门刚关上，林正就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那部被老张擦得干干净净的手机。他翻出周卫国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林市长，您感觉怎么样？”周卫国沉稳的声音传来。
“死不了。”林正言简意赅，“有两件事。第一，李建国老人，必须二十四小时派人保护，最高规格。他现在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不能有任何闪失。”
“您放心，我已经安排了，两个便衣在他家楼下守着。”
“不够。”林正打断他，“把他全家都接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比如军区的招待所。对外就说，政府体恤老人家受了惊吓，安排疗养。对方的专业程度，超乎想象，不能有任何侥E幸心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周卫国似乎在评估林正的判断。“好，我马上去协调。”
“第二件事，”林正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那抹绯红霓虹上，“U盘的解密，有进展吗？”
“……很难。”周卫国叹了口气，“市局技术科的人，还有我从省厅请来的专家，对着那玩意儿鼓捣了半天，连第一层密码都没破开。对方用的是军用级别的多重加密算法，专家说，没有密钥，就算用超级计算机暴力破解，也得按年算。”
这个结果，在林正的意料之中。
“我知道了。”他说，“周局，辛苦了。”
“分内之事。”周卫国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林市长，您……真的不考虑一下，暂时离开江城，出去疗养一段时间？对方已经指名道姓下一个是‘裁缝’了，这帮亡命徒……”
“周局，”林正轻笑了一声，笑声牵动了伤口，让他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如果一个市长，因为害怕几个杀手，就抛下自己的城市跑了。那这个城市的老百姓，还能指望谁？”
他看着自己那只唯一能动的左手，慢慢握成拳。
“他们要玩，我就陪他们玩。我倒要看看，在江城这片土地上，是他们这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厉害，还是我们这些活在阳光下的人，更厉害。”
这番话说得平淡，却透着一股让周卫国都感到心惊的执拗。他知道，劝不动了。
“那您多加小心，我给您病房门口安排了两个最好的特警队员。”
“不用。”林正拒绝了，“我这里越是铜墙铁壁，他们越会把目标转向我身边的人。把警力用在刀刃上吧。放心，我这人命硬。”
挂了电话，林正靠在床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棋盘已经摆下，对手也已亮明了旗号。他现在是半残的状态，明面上能动用的力量只有警方，而对方却藏在暗处，不知道有多少后手。
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
他开始复盘整件事，从张宏发开始，到“魔术师”，再到那个神秘的雇主。
对方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那个U盘。
张宏发，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负责给钱的棋子。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买的凶，到底是什么来头。
真正的关键，还是那个U盘里的内容，以及那个代号“严”或者“颜”的人。
这时，病房的门被敲响了。
林正以为是老张回来了，随口道：“进来。”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人却让林正微微一怔。
来人不是老张，而是江城市公安局局长，周卫国。他脱掉了警服，换了一身半旧的灰色夹克，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刚从某个案发现场赶过来。
“周局？你怎么亲自过来了？”林正有些意外。
“路过，顺便来看看你。”周卫国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自顾自地拉了张椅子坐下，拧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鱼汤鲜味瞬间弥漫开来。
“我老婆熬的黑鱼汤，说是对伤口愈合好。”周卫国盛了一碗，递过去，“尝尝？”
林正看着碗里奶白色的鱼汤，和上面飘着的几粒翠绿的葱花，心里流过一丝暖意。“谢谢嫂子。”
他没客气，用左手拿起勺子，慢慢喝了起来。鱼汤炖得很烂，入口即化，温热的汤水顺着食道滑进胃里，让他紧绷了一晚上的身体，都舒缓了不少。
两人谁都没说话，病房里只有林正喝汤的轻微声响和监护仪的“滴滴”声。
一碗汤见底，周卫国才像是不经意地开口：“那个杀手的身份，查不出来。指纹被酸液腐蚀过，牙齿全部是烤瓷牙，没有任何医疗记录。那个被打晕的同伙，还在昏迷，颅内出血，医生说就算醒过来，也可能是个植物人。”
林正静静地听着，擦了擦嘴。“意料之中。”
“张宏发倒是全招了。”周卫国继续说，像是在汇报工作，“他承认，是他通过一个海外网站，花了一千万，雇佣了一个叫‘清道夫’的组织，帮他解决麻烦。第一个任务是制造意外，让李建国闭嘴；第二个任务，就是从你手里，拿回U盘。”
“清道夫……”林正咀嚼着这个名字。
“一个很神秘的杀手组织，只认钱，不问缘由。据说里面的成员，都是各国退役的特种兵或者情报人员，个个都是精英。‘魔术师’、‘裁缝’，应该都只是他们的行动代号。”周卫国的表情很凝重，“这种组织一旦缠上，就像附骨之疽，很难摆脱。”
林正放下汤碗，看着周卫国：“周局，你今天来，不只是为了给我送一碗鱼汤，和告诉我这些吧？”
周卫国笑了笑，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用水果刀慢慢地削着皮，刀法很稳，长长的果皮连绵不断。
“林市长，你来江城的时间不长，但搞出来的动静，比前几任加起来都大。”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烂尾楼、学区房、水污染……你动的，都是别人不敢动、不愿动的蛋糕。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有人想让你死，很正常。”
林正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但这次不一样。”周卫国手里的刀停了一下，一截果皮断了，“这次，你动的可能不是蛋糕，是某个人的命根子。”
他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插了一块，递给林正。
“张宏发只是个暴发户，他就算再有钱，也接触不到‘清道夫’这种级别的组织。他背后，一定有人牵线搭桥。而这个人，能量很大，大到可以轻易抹掉一个职业杀手的所有痕迹，大到敢在警察眼皮子底下，给你发死亡预告。”
林正接过苹果，却没有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着。“所以，周局想说什么？”
周卫国终于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着林正的眼睛。
“我想说，李建国老先生听到的那个名字，不管是‘严’，还是‘颜’，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都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包括我。”
“为什么？”
“因为在江城，姓严的处级以上干部有七个，姓颜的有三个。”周卫国一字一句地说，“这十个人里，任何一个，都不是现在的你，或者我，能轻易撼动的。在没有铁证之前，任何捕风捉影的猜测，都可能引火烧身。”
林正沉默了。他明白周卫国的意思。这是警告，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那U盘呢？”林正问，“如果，我是说如果，里面的东西，能直接指向他们中的某一个呢？”
周卫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水果刀收了起来，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那也要看，是谁来揭开这个盖子。”
他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夹克下摆。
“林市长，好好养伤。有些鱼，在水浑的时候才看得清。现在风大，水搅得太浑，容易看走眼。”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朝门口走去。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他忽然又停下脚步，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丝有些古怪的笑容。
“对了，忘了告诉你。城南的文化创意产业园项目，最近不是搞得风生水起吗？市里很重视，颜副市长亲自抓的。听说，那个项目的最大承建商，就是张宏发的宏发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