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红点亮起的瞬间,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诊疗室里那盏老旧的白炽灯,发出的光本就微弱,此刻更是被那两点针尖大小的血色光芒衬得黯淡无光。它们就像是黑夜里野兽的瞳孔,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皮肤,冷冷地、充满了活性的恶意,与屋子里的三个男人进行着无声的对峙。
“哐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王医生手中的止血钳滑落在地,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药柜上,发出一声闷响。
“活的……它是活的!”他的声音不再是尖叫,而是一种被恐惧彻底浸透的、梦呓般的喃喃自语,“不是幻觉……老天爷……这不是病……这是索命的冤魂……”
三十年的行医生涯,在他脑中轰然倒塌。教科书上所有的知识,临床上所有的经验,在眼前这双血色的“眼睛”面前,都成了苍白无力的笑话。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念头,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救人的手术刀,而是一把即将触怒神鬼的凶器。他行医救人一辈子,临到头了,难道要给一个“妖物”动刀?
王大山的情况比他更糟。这个朴实的汉子,所有的勇气和希望都在林正那句“我来负责”中被点燃,却又在看到那双“眼睛”时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他双膝一软,再一次跪倒在地,但这次没有哀求,也没有哭喊。他只是痴痴地望着女儿腿上那诡异的光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是一种比死亡更沉寂的绝望。
完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生锈的钉子,钉进了他的脑子里。他想起了村里老人们讲过的故事,那些被邪祟附身的人,最后都会被吸干精气,变成一具空壳。他的二丫,他那个还没来得及看遍世界风景的女儿,就要……就要变成一个怪物的“皮囊”了。
整个诊疗室,被两个成年男人的崩溃,彻底拖入了恐慌的深渊。
只有林正还站着。
他站在检查床边,像一棵扎根在风暴中心的青松,纹丝不动。他的脸色同样不好看,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也倒映着那两点妖异的红光。但他没有退,甚至连身体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战栗。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赵来顺的疯言疯语,瓦罐里那具亵渎的骸骨,还有眼前这活物般的“蛇种”……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超出常理的结论。但他不信邪,更不信命。如果官气和民心是真实存在的能量,那么这种所谓的“妖术”,也必然有其运行的规律和弱点。
【叮!检测到宿主正面临高烈度‘怨念聚合体’。】
【目标:怨灵蛇种(幼体)】
【构成:三十年怨念 + 异种生物组织 + 赵来顺之弟部分残魂。】
【特性:极度憎恶生机,对阳刚正气有天然的恐惧感。目前正试图与宿主‘二丫’进行精神链接,完成最终夺舍。】
【系统建议:物理性彻底清除是唯一有效手段。宿主的‘官气’能对其产生精神层面的压制,请保持镇定,您的意志是手术成功的关键。】
系统的提示音,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林正脑中的迷雾。
原来如此。
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诅咒,而是一个可以被分析、被理解的“聚合体”。它怕的,不是符咒,不是神佛,而是自己身上这股由民心汇聚而成的、最纯粹的阳刚正气。
林正深吸一口气,胸中的浊气被缓缓吐出。他没有去看那两个已经崩溃的男人,而是俯下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轻轻握住了二丫冰冷的小手。
女孩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当林正温暖干燥的手掌握住她时,那股颤抖似乎减轻了一些。她那双失焦的眼睛,缓缓地转向了林正。
“叔叔……”
“嗯,叔叔在。”林正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二丫,看着叔叔的眼睛。别去看你的腿,也别去听别的声音,就看着叔叔。”
他将自己的脸凑近,让女孩的视野里,只剩下自己这张平静而专注的脸。
“你记不记得,白天在村口,你帮那个摔倒的奶奶捡起了鸡蛋?”
二丫的眼神动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
“你把自己的糖分给了邻居家的小弟弟,是不是?”
女孩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你是个好孩子,二丫。好孩子,是会有神仙保佑的。现在,这个坏东西,这个欺负好孩子的坏蛋,它害怕了。因为它知道,我们要把它从你身体里赶出去了。”
林正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缕温暖的阳光,驱散着女孩心中的阴寒。他没有提什么手术,没有提什么怪物,他把这场恐怖的对峙,简化成了一个“好孩子战胜坏蛋”的童话故事。
【叮!宿主以言语安抚受害者,稳定其心神,隔断‘怨灵蛇种’精神链接。民心值+50!】
有效!
林正心中一振。他缓缓直起身,目光转向那个还靠在药柜上、失魂落魄的王医生。
“王医生。”
王医生身体一震,像个被老师点到名的学生,茫然地抬起头。
“你从医三十年,见过肺痨的病人咳血,见过破伤风的病人角弓反张,见过被农药毒得口吐白沫的孩子。那些景象,难道不比眼前这个更像地狱吗?”
王医生嘴唇翕动,说不出话。
“你救回了他们。因为你知道,那些不是鬼上身,那是病菌,是毒素。你用抗生素杀死了病菌,用解毒剂中和了毒素。”林正的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今天,也一样。它不是什么冤魂,它就是一种我们从没见过的、寄生在人体里的‘病毒’,一种‘寄生虫’!而你手里的手术刀,就是杀死它的‘抗生素’!”
他偷换了概念,强行将一件灵异事件,拉回到了科学的范畴。
“你怕担责任?”林正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现在,县公安局的秦队长,带着几十个村民,就在王家庄的案发现场。赵来顺的尸体还热着,那个装着骸骨的瓦罐就在院子中央。明天一早,市里、甚至省里的刑侦专家和法医就会下来。你信不信,用不了三天,这个叫‘王家庄’的小山村,就会出现在全国人民的视野里?”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有一个叫二丫的女孩,是这起骇人听闻案件里唯一的幸存者。他们会问,是谁救了她?是你,王医生,一个在偏远乡镇坚守了三十年的老医生,用你那双拿惯了锄头的手,拿起手术刀,从邪魔手里抢回了一条人命!”
林正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或者,他们会问,是谁害死了她?也是你,王医生。一个被所谓的‘妖术’吓破了胆,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在自己面前死去,见死不救的懦夫。你想选哪一个?”
这番话,一半是画饼,一半是威胁。它精准地击中了王医生内心深处那点残存的职业荣誉感,和对身败名裂的巨大恐惧。
王医生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看着林正,又看了看床上那个气息微弱的女孩,脑海里天人交战。是啊,怕什么?不就是个寄生虫吗?就算形状诡异了点,就算会发光,那也是长在肉里的东西!是东西,就能用刀割掉!
他这辈子,救人无数,难道老了老了,反倒要被一个“虫子”吓死?
一股血气,猛地从他心底涌上头顶。
“干了!”他低吼一声,像是给自己壮胆。他捡起地上的止血钳,重新走到消毒盘前,用酒精棉球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双手,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搓掉一层皮。
“麻药!”他头也不回地喊道。
跪在地上的王大山,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他看着林正,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年轻的干部,三言两语,就将一个濒临崩溃的医生,重新变成了一个战士。他张了张嘴,想说些感谢的话,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点着头,眼泪无声地滑落。
王医生配好局部麻醉剂,拿着针管走了过来。他的手,依旧在抖,但眼神,却已经恢复了一个医生该有的专注。
“按住她,别让她乱动。”
林正和王大山一左一右,轻轻按住了二丫的肩膀和另一条腿。
当麻药的针头刺入皮肤,二丫的身体猛地绷紧了。而她腿上那两个血色的光点,仿佛感受到了外来的侵犯,光芒骤然大盛!那条潜藏在皮下的阴影,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扭动,像一条被扔进油锅里的蛇!
“它……它在动!”王医生失声叫道。
“别管它!”林正的声音如同磐石,“你的眼里只有伤口,没有怪物!动手!”
王医生咬紧牙关,拿起那把在灯光下闪着寒光的柳叶刀。刀尖,对准了那两个血色光点之间,最薄弱的皮肤。
汗水,从他的额角滴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诊疗室外,夜风呼啸,吹得窗户咯咯作响,像是鬼哭。
诊疗室内,三颗属于人类的心脏,狂跳着,汇聚成一股对抗未知的勇气。
刀尖,落下。
“嘶——”
那不是刀锋划开皮肉的声音。
那是一声尖锐、怨毒、不属于人类的嘶鸣,仿佛直接从那道被切开的伤口里,从那两个血色的光点里,迸发而出!
一缕黑色的、带着浓烈腥臭的液体,顺着刀口喷溅出来。紧接着,那两个血红的光点,猛地从皮下凸起,像两颗被点燃的珠子,带着一股要将一切焚烧殆尽的疯狂,破开了那层薄薄的皮肤,暴露在了空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