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意那封仅有“收到”二字的邮件，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回音。陆延舟的沉默，比她预想的更加彻底。这份沉默不再仅仅是冷战的标志，更像是一种等待，一种在她做出明确选择前的、极具压迫感的静观。
她没有时间揣测他的心思。“盛华资本”的反扑，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卑劣。
就在林知意发出暂停谈判邮件的第二天上午，一则关于“灵枢”核心算法涉嫌抄袭某海外研究机构早期论文的匿名爆料，开始在几个专业的科技论坛和投资人社群中悄然流传。爆料贴“专业”地截取了几段代码和数学公式，进行了似是而非的对比，并言之凿凿地声称“灵枢”的飞速崛起，不过是建立在学术不端的沙滩城堡之上。
这则谣言恶毒而精准。它没有直接攻击林知意的管理能力或团队稳定性，而是直指“灵枢”安身立命的根本——技术独创性。一旦这个标签被玷污，之前所有关于“摆脱依赖”、“独立价值”的宣言都将沦为笑话，不仅“盛华”有了更充分的压价理由，整个资本市场对“灵枢”的信心都可能瞬间崩塌。
“林总！您看这个！”王薇几乎是冲进了林知意的办公室，脸色煞白地将平板电脑递到她面前。
林知意快速浏览着屏幕上的内容，眼神一寸寸冷了下去。怒火在她胸腔里燃烧，但越烧，她的头脑反而越清醒。这手法，与陆延舟文件中揭示的“盛华”操纵舆论的模式如出一辙。
“慌什么。”林知意的声音异常平静，她将平板递还给王薇，“意料之中的狗急跳墙罢了。”
她立刻召集了技术核心团队和公关负责人。
“张工，你是算法架构的总负责人，我需要你在两小时内，出具一份最权威、最详尽的技术澄清说明。不仅要逐条驳斥对方所谓的‘证据’，更要清晰地阐述我们算法的创新点、与引用论文的本质区别，以及我们独立研发的完整技术路径和日志记录。”林知意的目光落在技术总监张毅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
“没问题，林总！这是污蔑！我拿我的职业生涯担保！”张毅气得脸色通红，但眼神坚定。
“好。”林知意点头，随即看向公关负责人，“刘经理，技术澄清一旦出来，我要你动用所有官方和非官方渠道，第一时间、最大声量地进行发布和传播。目标不仅仅是辟谣，更要反守为攻，将舆论焦点引向‘是谁在背后散播谣言’、‘其目的何在’。措辞可以强硬，甚至可以暗示我们将采取法律手段追究到底。”
“明白！林总，我们还可以联系几位与我们合作良好、在业内德高望重的专家学者，请他们从第三方角度发表客观评价，增加说服力。”刘经理迅速补充道。
“可以，立刻去办。”林知意赞许地点头，“另外，通知所有员工，未经授权，任何人不得对外就此事发表任何评论。统一口径，相信公司，专注工作。”
指令一条条发出，办公室里的慌乱气氛被一种同仇敌忾的战意所取代。众人领命而去，各自投入战斗。
林知意独自留在办公室，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她知道，技术澄清和舆论反击是必要的，但这还不够。“盛华”既然敢出手，必然还有后招。她需要更多底牌，需要打破对方精心编织的信息茧房。
她再次想起了陆延舟文件里，那些关于“盛华”与特定分析师“默契”的记录。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疯狂滋生。
她需要找到那些被“盛华”影响或收买的分析师，至少是其中一两个关键人物，拿到他们与“盛华”不当勾连的确凿证据，或者……至少让他们闭嘴，甚至反水。
但这谈何容易？那些人精于算计，与“盛华”利益捆绑极深，岂是她能轻易撼动的？
就在这时，她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个英文名字和一个酒店房间号。
**“Ethan wong, 君悦酒店 1821。”**
林知意的呼吸骤然一窒。
Ethan wong，华尔街日报旗下极具影响力的科技专栏特约分析师，以观点犀利、嗅觉敏锐着称，同时也是这次“灵枢抄袭门”谣言在高端投资人群中扩散的关键节点之一。更重要的是，陆延舟的文件里，隐晦地提及过他与“盛华”那位投资总监的“密切往来”。
这条短信，没有署名，没有上下文。
但林知意几乎瞬间就确定了信息来源——陆延舟。
他不仅在关键时刻送来了情报，现在，更是直接将一把可能破局的钥匙，递到了她的手上。
这是一种远超“收到”二字的、更直接的介入。
他仿佛在她身边布下了一张无形的网，在她每一次陷入困境时，都会适时地提供她最需要的东西。这种无处不在的“关照”，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却又无法否认其巨大的效用。
信任吗？
不。
她对他，早已没有了基础的信任。
但这是一种在共同利益（或者说，共同敌人）驱动下的、危险的利用与被利用。
去，还是不去？
去见Ethan wong，无异于闯入龙潭虎穴。对方是资深业内人士，背后站着“盛华”，她单枪匹马，胜算几何？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不去？“灵枢”可能就要在对方一连串的组合拳下，陷入更深的泥潭。
没有太多时间犹豫。
林知意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她拿起手机和车钥匙，快步走出办公室。
“周秘书，我出去见个客户，有急事电话联系。”
她没有带任何人。有些交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君悦酒店1821房门口。
林知意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抬手，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Ethan wong那张混血而精明的脸出现在门后，看到林知意，他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意外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了然的、带着几分审视的笑容。
“林小姐？真是稀客。”他侧身让开，“请进，我正好泡了一壶不错的普洱。”
房间是豪华套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雪茄味。Ethan wong气定神闲，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到来。
林知意没有拐弯抹角，落座后，直视对方：“wong先生，明人不说暗话。关于今天市场上关于我司的不实谣言，我想听听您的‘专业’看法。”
Ethan wong慢条斯理地斟了一杯茶，推到林知意面前，笑容意味深长：“林小姐，资本市场，真真假假，有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多数人相信什么。”
“所以，‘盛华’相信什么，您就相信什么，是吗？”林知意语气平静，但目光锐利如刀。
Ethan wong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林小姐，话不能这么说。我只是基于我获得的信息，做出独立的判断。”
“独立？”林知意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如果我这里，有一些关于您与‘盛华’李总监之间……信息往来的记录，不知道是否会影响您‘独立’的判断？”
Ethan wong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而冰冷：“林小姐，你在威胁我？”
“不，我在陈述一个事实。”林知意靠回沙发背，姿态重新变得松弛，但眼神依旧紧锁对方，“我只是想提醒wong先生，舆论是把双刃剑。‘灵枢’或许根基尚浅，但我们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如果真的走到鱼死网破那一步，某些隐藏在‘独立’面具下的交易被曝光，不知道对您的职业生涯，以及对‘盛华’正在进行的其他项目，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Ethan wong盯着林知意，似乎在评估她话语的真实性，以及她手中到底握有多少筹码。他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女创始人，手段如此直接，且似乎掌握了某些要害。
良久，他缓缓放下茶杯，脸上重新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只是这次，笑容里多了几分谨慎和妥协：“林小姐，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我想，关于‘灵枢’的技术问题，或许确实存在一些……误解。作为负责任的分析师，我会在后续的报告中，更全面地呈现贵公司的技术优势和独立价值。”
目的达到。
林知意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下了一半。她没有指望对方会完全倒戈，但只要他不再推波助澜，甚至稍微偏向“灵枢”一点，就足以暂时稳住高净值投资人群体的信心。
“那就多谢wong先生的‘客观公正’了。”林知意站起身，无意久留，“茶不错，告辞。”
她转身离开，步伐稳定，背脊挺直。
直到走进电梯，按下下行键，她才允许自己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这场交锋，她赌赢了。
而赌赢的筹码，有一半，来自于那个她极力想要划清界限的男人。
电梯缓缓下行。
她拿出手机，看着那条陌生的短信，内心复杂难言。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收到”二字所能概括的了。
这危机中的，算不算一种……扭曲的、建立在共同利益之上的、脆弱的信任？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和陆延舟之间那根无形的线，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被拉扯得更紧，也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