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域大厦第十七层，一间临时被征用、配备了最高级别保密措施的小型会议室，成为了林知意的临时作战指挥室。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酝酿着一场冬雨，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室内，气氛同样凝重。林知意和她的两名核心团队成员——负责舆情分析的赵琦和负责信息溯源的孙铭，已经开始了高强度的工作。白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关键词、时间线和人物关系图，几台电脑屏幕同时闪烁着数据和代码。
林知意脱掉了大衣，只穿着那件燕麦色的西装，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纤细却并不柔弱的手腕。她站在白板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上面错综复杂的线索，手里拿着一支黑色记号笔，时不时在某处画上一个圈，或者打上一个问号。
“赵琦，舆论监测有什么新动向？”
“意姐，目前主流媒体依旧安静，但境外几个知名的科技论坛和暗网交易平台，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询价帖，关键词与科域的核心算法模块高度吻合。对方很谨慎，用的是跳板和加密通讯，暂时无法追踪源头。”
“继续盯着，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标记。”
“明白。”
“孙铭，内部人员的访问日志分析得怎么样？”
“老大，大部分人的记录看起来没有问题，符合日常工作模式。但有三个人，在疑似泄露发生的时间段前后，有异常高频的、非工作必须的数据库访问行为。这是初步名单。”孙铭将一份电子文档发到林知意的平板电脑上。
林知意快速浏览着名单和附带的访问记录截图，眉心微蹙。这三个人，两个是数据部门的资深工程师，一个是……已离职的前核心算法工程师，张宸。
张宸的名字，像一根刺，格外醒目。
“约谈顺序调整一下，”林知意当机立断，“先把这两位在职的工程师请过来，最后再约谈张宸。通知安全部，对张宸进行深度背景调查，重点查他离职后的去向、经济状况，以及所有直系亲属的账户往来。”
“是！”
命令一条条发出，清晰而高效。整个团队像一架精密的仪器，在林知意的操控下，高速而有序地运转起来。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冷静和掌控力，无形中安抚了团队成员初入陌生战场的些许不安。
上午九点半，第一位约谈对象，数据部的李工程师，被请进了会议室。
李工程师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紧张，双手不自觉地搓着。
林知意没有坐在主位，而是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他的侧面，一个不那么具有压迫感的角度。她让助理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李工，不用紧张，只是例行了解一些情况。”林知意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让人放松的温和，“我们都知道，公司最近遇到了一些技术上的挑战，我们需要集合所有人的力量，尽快找到问题所在。”
她先从一些常规的技术问题入手，询问他最近的工作内容，遇到的困难，仿佛只是一次普通的工作交流。李工程师逐渐放松下来，话也多了起来。
然而，当林知意看似不经意地，将他名下那段异常访问记录的时间点，嵌入到一个具体的技术讨论中时，李工程师的脸色瞬间变了。
“那……那个时间点？”他眼神闪烁，额头开始冒汗，“我……我可能是在做数据备份的压力测试，对，压力测试！当时系统有点卡顿，我想排查一下原因。”
“压力测试？”林知意重复了一遍，语气平和，眼神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根据系统日志显示，那个时间点并没有安排任何全库压力测试的计划。而且，你访问的这几个核心数据表，似乎并不在常规的压力测试范围之内。”
她的话语不急不缓，却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李工程师最脆弱的地方。
“我……我记错了！可能是，是我自己在做一个小范围的性能验证，对，验证！”他试图辩解，但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慌乱。
林知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
会议室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李工程师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林知意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孙铭发来的即时信息：「老大，查到了，李工上个月在境外博彩网站有频繁下注记录，累计输掉金额超过他一年工资。」
林知意目光扫过信息，眼神骤然变冷。她将手机屏幕转向李工程师，上面清晰地显示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交易记录。
“李工，”她的声音不再温和，带着冰冷的质感，“你需要钱，这或许是你的私事。但利用职务之便，违规访问、甚至可能窃取公司核心数据来换取钱财，这是犯罪。”
“不！我没有！我没有窃取数据！”李工程师猛地站起来，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我只是……只是偷偷查看了一些用户行为数据，想……想分析一下 patterns，拿去卖给……卖给一个做精准营销的小公司……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真的没有动核心算法！”
心理防线，在确凿的证据和林知意步步紧逼的质问下，彻底崩溃了。
林知意对旁边的赵琦使了个眼色，赵琦立刻起身，通知了等在外面的安全部人员。
很快，两名穿着保安制服的人员进来，将面如死灰、几乎无法自行行走的李工程师带离了会议室。
门关上，会议室里恢复了安静，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低压。
“一个内鬼，但不是我们要找的那条大鱼。”林知意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偷窃的用户数据，与我们在暗网看到的算法询价不是一回事。不过，也算清除了一个隐患。把审讯记录同步给安全部和陆总。下一个。”
* * *
总裁办公室内，陆延舟收到了安全部同步过来的初步审讯记录。
他看着平板电脑上林知意与李工程师交锋的简要过程，以及她那句精准的判断——“一个内鬼，但不是我们要找的那条大鱼”，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快，准，狠。
她甚至不需要动用任何激烈的言辞，就能在短时间内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直指核心。这份洞察力和压迫感，与他记忆中那个会因为程序bug而苦恼半天的女孩，判若两人。
助理内线电话响起：“陆总，林总那边结束了第一场约谈，清除了一个窃取用户数据的内鬼。她请求调用更高权限，查阅张宸在职期间参与的所有项目，包括已封存的高度机密项目。”
陆延舟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查阅已封存的最高机密项目，这需要他的单独授权。
“给她权限。”他没有丝毫犹豫。
“是。”
* * *
下午两点，第二位约谈的在职工程师，在林知意同样精准且富有压迫感的询问下，也被发现存在利用职务之便牟取私利的行为，虽然情节比李工程师稍轻，但也同样被安全部带走。
连续揪出两个蛀虫，并没有让林知意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让她的心情更加沉重。科域的内部管理，显然存在不小的漏洞。而这一切，最终的责任，都会指向那个坐在顶层办公室里的男人。
下午三点半，最关键的人物，前核心算法工程师张宸，准时出现在了会议室门口。
与之前两位的紧张慌乱不同，张宸显得十分镇定。他穿着得体的休闲西装，头发梳理整齐，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他看起来状态很好，完全不像一个离职三个月、可能面临指控的人。
“林总，久仰大名。”张宸主动伸出手，态度从容。
林知意与他轻轻一握，触手冰凉。她示意他坐下，目光平静地打量着他。
“张工，打扰了。请你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离职前的一些工作交接情况，以及你对你曾经负责的核心算法模块安全性的评估。”林知意的开场白依旧保持着专业和客气。
“当然，配合调查是应该的。”张宸笑了笑，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我离职的时候，所有工作都交接得非常清楚，所有权限也都按照流程注销了。至于算法的安全性，我当时设计的架构绝对可靠，只要后续维护的人不犯低级错误，理论上不可能从外部攻破。”
他将“后续维护的人”和“低级错误”几个字，咬得略微重了一些。
“我们注意到，在你离职后，你的个人账户似乎还有过一次非正常的系统访问记录。”林知意抛出了第一个问题，目光紧紧锁定着他的表情。
张宸脸上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哦？还有这种事？这不可能啊。我离职当天就交还了所有门禁和密钥，账户也注销了。会不会是系统日志出了错？或者……有人冒用了我的身份？”他耸了耸肩，一副无辜的样子。
他的反应天衣无缝，找不到任何破绽。
林知意没有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道：“听说张工离职后，拒绝了多家头部公司的高薪邀请，选择了一家成立不到两年的初创公司‘灵犀智能’？能冒昧问一下，是出于什么考虑吗？”
张宸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丝得意：“人各有志嘛。大公司条条框框太多，我还是更喜欢初创公司的氛围，更有挑战性，也更能实现自己的想法。灵犀虽然小，但潜力无限。”
“灵犀智能……”林知意缓缓重复着这个名字，脑中快速搜索着相关信息。一家专注于边缘计算和轻量化算法的小公司，目前看来，与科域的业务并没有直接冲突。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林知意又问了几个技术细节和离职前后的时间节点问题，张宸都对答如流，态度坦然，甚至主动提供了一些看似有用的“线索”，将怀疑的矛头隐隐指向了他在职时的一个竞争对手。
他的表现，完美得像是经过精心排练。
但越是完美，林知意心中的疑虑就越深。一个真正无辜的人，在被问及敏感问题时，多少会流露出一些真实的情绪，比如被怀疑的愤怒，或者急于辩白的急切。但张宸没有，他太冷静，太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约谈结束，张宸站起身，依旧彬彬有礼：“林总，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随时联系。希望能尽快帮科域渡过难关。”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林知意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怎么样，意姐？”赵琦凑过来问道。
“他很干净，干净得不像话。”林知意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声音低沉，“但往往最干净的表面下，藏着最深的污秽。重点查‘灵犀智能’，查它的背景，查它的资金流向，查它最近所有的技术动态和商业合作。还有，张宸和他那个‘竞争对手’的关系，也深挖一下。”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张宸就是突破口。但要撬开他的嘴，需要更确凿、更致命的证据。
* * *
晚上八点，林知意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临时办公室。团队成员大多已经下班，只剩下孙铭还在电脑前奋战。
“老大，有发现！”孙铭看到她，立刻兴奋地招手，“你让我查张宸和那个竞争对手王工的关系，我挖到点东西！他们两人当年竞争首席算法工程师的位置，张宸落败，据说当时闹得很不愉快。而且，就在张宸离职前一周，有人看到他们在公司楼下咖啡厅发生过激烈争吵。”
林知意精神一振，快步走过去：“争吵内容？”
“当时离得远，没听清具体内容，但目击者说，张宸当时情绪很激动，好像说了一句……‘你别后悔’。”
“你别后悔……”林知意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这不像是一句简单的气话，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威胁。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陆延舟。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林知意深吸了一口气，才按下接听键。
“陆总。”
“还在公司？”电话那头，陆延舟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嗯，在处理一些后续。”
“约谈结束了？”他顿了顿，“听说……不太顺利？”
林知意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语气平静无波：“揪出了两只小老鼠，但主线目标很谨慎，没有留下明显破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张宸？”
“是他。”
“……你觉得是他吗？”
“直觉告诉我，是。但证据，还没有。”林知意的回答很客观。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陆延舟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关心的东西：
“时间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证据不是一天就能找到的。”
这近乎温和的语气，让林知意微微一怔。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但随即，便被更深的警惕和理智覆盖。
“谢谢陆总关心，我处理完手头这点就走。”她的回答，依旧保持着客气而疏离的距离。
“……好。”陆延舟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抗拒，没有再说什么，“明天见。”
“明天见。”
挂断电话，林知意握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很久。
窗外的雨，终于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模糊了城市的灯火。
第一次与张宸的交锋，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而她与陆延舟之间，那看似公式化的对话之下，又何尝不是另一场更加复杂、更加耗费心神的无声交锋？
她抬手，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