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后院那几株“妖怪”植物的神奇功效,连同其诡异的长相(比如晚上发绿光的荧光草),不出意外地,也传到了苏婉清的耳朵里。起初,她是完全不信,甚至有些嗤之以鼻的。发光草探毒?含羞草定神?这听起来比小泉之前的“泄气拳”还要离谱,更像是乡野精怪志异里的桥段。
然而,接连有几个从码头区治愈归来的、症状颇为棘手的病人,都信誓旦旦地声称是用了小神医的“仙草”才好的,描述的细节虽然夸张,但核心症状的缓解却是实打实的。这让她那颗充满求知欲和怀疑精神的心,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难道……那些其貌不扬、甚至长得有点随心所欲的植物,真的蕴含着未知的药理?
纠结了数日,苏婉清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住内心的好奇与对医道的探索欲。她放下身段,再次来到了码头区那间喧嚣依旧的破铺子。这一次,她没有乔装,也没有躲在暗处,而是光明正大地,在一众排队病患和围观路人惊愕、好奇、八卦的目光注视下,走进了铺子。
彼时,小泉刚用一点点铁壳果粉末混合普通药膏,治好了一个铁匠多年不愈的恶疮,正翘着脚,得意地听阿蛮和鹦鹉花样百出地吹捧自己。
“小泉哥,你这手真是绝了!那铁壳果,简直比俺的拳头还硬!”阿蛮挥舞着拳头。
鹦鹉站在药柜上,尖声附和:“硬!嘎!专治各种不服!各种烂疮!”
就在这时,苏婉清走了进来。她一袭淡青衣裙,气质清冷,与这嘈杂、甚至带着点汗味和药渣混合气味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一颗明珠误入了瓦砾堆。
铺子里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位突然驾临的苏家才女身上。
阿蛮张大了嘴巴,忘了吹捧。
鹦鹉也愣了一下,随即兴奋地扑棱翅膀:“漂亮姑娘!嘎!又来切磋啦?”
小泉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他赶紧放下跷着的腿,整了整那身依旧不太合体的绸衫(虽然上面可能沾了点药渍),干咳两声:“呃……苏小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又是疑难杂症?”
苏婉清无视了周围探究的目光,走到小泉面前,开门见山,语气依旧清冷,但少了以往的针锋相对,多了几分学术探讨的意味:“并非病例。我此次前来,是想请教小泉先生,关于你所用那几种……特殊药材之事。”
“请教我?”小泉指着自己的鼻子,有点受宠若惊,随即又得意起来,尾巴差点翘到天上,“哈哈,苏小姐也有不明白,要来问我的时候?”
苏婉清俏脸微红,有些窘迫,但依旧维持着镇定:“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医道浩瀚,婉清不敢固步自封。听闻先生有数种奇药,功效特异,故而前来求证。”
“好说好说!”小泉来了精神,能在这位一向看不上自己的才女面前显摆,他感觉比赚了十两银子还爽快。“走,带你去看看我的宝贝!”
他领着苏婉清来到后院那片小小的“妖怪菜园”。
当苏婉清看到那株在阳光下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小泉信誓旦旦说晚上会发绿光的荧光草;那株一碰就迅速蜷缩、如同害羞少女般的含羞草;还有那黑不溜秋、硬得能崩掉牙的铁壳果植株时,她清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愕。
“这些……便是你说的奇药?”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不敢伸手去碰,生怕把这“娇贵”的仙草碰坏了。
“没错!”小泉如同展示自家宝贝孩子的老父亲,得意洋洋地介绍起来,“这荧光草,性子‘直’,专照那些隐藏深的阴毒秽物!这含羞草,性子‘收’,能安抚过度活跃、容易受惊的神魄!这铁壳果,性子‘破’,专治各种顽固不化、药力难透的恶疮硬癣!”
他依旧是那套“以性论性”的朴素理论,把草药当成了有性格的人。
苏婉清听得眉头微蹙,这理论实在太过粗陋,毫无典籍支撑。但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仔细回想那些被治愈的病例,似乎……又确实符合他描述的“特性”?
她忍不住问道:“你如何得知它们有此等特性?可有典籍记载?或是师门传承?”
小泉挠挠头:“师傅没说全,大多是我自己琢磨和……嗯,‘感觉’出来的。种它们的时候,浇水的时候,就能隐隐感觉到它们散发出的‘气’是不同的,有的直,有的收,有的破。治病的时候,就挑‘气性’相合的用呗!”
又是“感觉”!又是“气”!苏婉清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跳动。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否定。她想起陈府孩子病例中,小泉就是靠这种“感觉”找到了关键的外因。
她沉吟片刻,指着含羞草,尝试用自己理解的方式探讨:“按《本草》之理,草木感应天地之气,各有秉性。此草触之即收,或可认为其蕴含收敛、镇惊之效。或许……其性偏寒、涩,入心、肝经?”
小泉眨巴眨巴眼,一脸茫然:“啥经?不懂!我就觉得它‘怂’,能让人跟着一起‘怂’下来,别那么一惊一乍的。”
苏婉清:“……” 她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但这头“牛”偏偏能治好病!
两人一个引经据典,试图将现象纳入理论框架;一个全凭直觉和比喻,描述最直接的感知。交流起来,简直是鸡同鸭讲,场面一度十分滑稽。
阿蛮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直打哈欠。
鹦鹉则飞来飞去,时而模仿苏婉清的语气:“入心、肝经~嘎~”,时而又学小泉:“就是怂!嘎!”,忙得不亦乐乎。
然而,在这看似无效的沟通中,奇妙的化学反应却在悄然发生。苏婉清开始尝试抛开繁复的理论,去直观地理解小泉所说的“草药的性子”;而小泉,在苏婉清不断的追问和引经据典下,也开始模糊地意识到,自己那套“感觉”,似乎也能用一些听起来很厉害的词来解释?
不知不觉,日头已偏西。苏婉清告辞离开时,心情复杂难言。她没有得到想要的、严谨的医药理论,但却仿佛推开了一扇新的窗户,看到了一个更加鲜活、更加直觉、更贴近草木本源的医药世界。而小泉,虽然被问得头大,但心里却莫名有点……高兴?好像自己的“野路子”,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至少能让这位才女小姐想上半天。
他看着苏婉清离开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对阿蛮和鹦鹉说:
“这姑娘,虽然麻烦了点,但……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鹦鹉立刻接话:“不讨厌!嘎!能处!”
阿蛮傻呵呵地点头:“俺也觉得,苏小姐比那些来看病的老爷夫人讲道理多了!”
小泉的市井医馆,第一次迎来了正统医学世家的正式“学术访问”,虽然过程曲折搞笑,但无疑,为他和苏婉清的关系,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