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老那句“等该来的人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在苏婉和明薇心中漾开层层涟漪。该来的人?是谁?是福是祸?母女二人心中忐忑,却又隐隐生出一丝期盼。
接下来的两日,山中异常平静。积雪加速消融,露出湿润的泥土和嫩绿的草芽,空气中弥漫着初春的气息。木老依旧每日外出,却不再走远,只在附近采药、巡查,神色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
苏婉的脚伤已基本痊愈,她帮着木老加固了茅屋的篱笆,清理了院中的积雪,心中却时刻绷紧着一根弦。明薇也变得格外安静,常常坐在门槛上,望着通往外界的唯一那条隐秘小径,不知在想些什么。
灰毛每日都会飞来,带来山外的零星消息:京城的戒严似乎解除了,但气氛依旧紧张;定国公府的案子牵连甚广,每日都有官员被查办;萧将军的兵马频繁调动,似乎在追剿残余势力;至于寻找她们母女的消息,灰毛却再未听闻,仿佛石沉大海。
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苏婉更加不安。是萧将军放弃了寻找?还是……遇到了什么阻碍?
第三天清晨,天色阴沉,寒风骤起,竟又飘起了细密的雪花。春寒料峭,比寒冬更添几分刺骨。
木老站在院中,望着铅灰色的天空,白眉微蹙:“倒春寒,风雪欲来。今日不宜远行,就在屋中静养吧。”
他的话音刚落,灰毛便扑棱着翅膀,慌慌张张地飞了回来,落在明薇肩头,心里尖声叫道:
“小主人!不好了!山外来了一队人马!好多!穿着盔甲!骑着大马!正朝着咱们这边来了!”
盔甲?兵马?苏婉和明薇的脸色瞬间煞白!是追兵?还是……官兵?
木老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问道:“可看清旗号?是何人带队?”
灰毛歪着头努力回想(心里):“旗子……黑底,好像绣着……一只大鸟?带头的……是个穿黑盔甲的大个子,脸好冷!吓死鸟了!”
黑底旗?大鸟?穿黑盔甲的冷面将军?
苏婉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是萧将军!是萧策的镇北军旗!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是萧将军!是萧将军来了!”苏婉激动得声音发颤,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薇儿!你听到了吗?萧将军来找我们了!”
明薇也睁大了眼睛,小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木老却并未露出喜色,反而眉头皱得更紧:“来了多少人?距离此地还有多远?”
“好多好多!起码好几百!已经进山了!离这里……大概还有十几里地!但是……但是他们好像走得很慢,在到处搜查什么!”灰毛答道。
几百兵马?搜查?木老的神色凝重起来:“如此兴师动众,绝非好事。恐怕……并非单纯为寻人而来。”
苏婉的喜悦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木老,您的意思是……”
“定国公虽倒,余孽未清。萧策此时大张旗鼓率军入山,目标太大,极易被有心人盯上。”木老目光锐利,“若我所料不差,他此行,明为寻人,暗则……或为剿匪,或为引蛇出洞。你们此刻现身,恐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
苏婉的心沉了下去。木老的分析不无道理。萧将军身份敏感,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若她们贸然相认,会不会反而成为他的软肋,引来更疯狂的报复?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躲起来吗?”苏婉六神无主。
木老沉吟片刻,决然道:“你们即刻收拾一下,随老朽去后山悬崖下的秘洞暂避。那里更为隐蔽,纵是千军万马也难寻。待老朽前去探明情况,再作计较。”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苏婉连忙拉着明薇,简单收拾了几件紧要物品和一点干粮。
木老带着她们,沿着一条极其隐蔽的、被藤蔓和乱石掩盖的小径,快速向后山悬崖走去。这条路比上次明薇发现的那个石缝更加难行,七拐八绕,最终抵达一处被瀑布(冬日枯水,只有细流)和厚重冰挂遮掩的洞口。洞口狭小,内里却别有洞天,干燥宽敞,还有一处天然的石缝透入天光。
“你们在此等候,切勿出声,更不可擅自离开。”木老郑重叮嘱,“老朽去去就回。”
“木老,您要小心!”苏婉担忧地说。
木老点点头,身影一闪,便消失在洞口藤蔓之后。
秘洞内阴冷潮湿,苏婉和明薇紧紧依偎在一起,听着洞外隐约的风雪声和瀑布的滴答声,心中充满了焦虑和等待。希望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迷雾。
时间一点点过去,洞外的天色愈发昏暗,风雪似乎更大了。
突然,明薇猛地抬起头,小耳朵动了动,低声道:“娘……有马蹄声……很多……越来越近了……”
苏婉心中一紧,连忙屏息凝神。果然,隐约有沉闷的马蹄声和金属甲片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正朝着悬崖方向而来!中间还夹杂着犬吠和人员的呼喝声!
萧将军的队伍……找到这里了?还是……追兵?
马蹄声在悬崖下方停了下来。接着,传来人员下马、四处搜寻的动静。
“将军!痕迹到这里就断了!”
“仔细搜!这附近肯定有藏身之处!”
“报告将军!东侧发现一处石缝,但里面是死路!”
“西边瀑布后面看看!”
是萧将军的声音!虽然隔着瀑布和岩石,有些模糊,但苏婉绝不会听错!他真的来了!就在洞外!
明薇也激动地抓紧了母亲的手。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一阵凄厉的箭矢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悬崖上方响起!紧接着,是士兵的惊呼、惨叫和兵刃格挡的声音!
“有埋伏!保护将军!”
“敌袭!在崖顶!”
“结阵!弓箭手还击!”
厮杀声、呐喊声、兵刃相交声瞬间爆发!悬崖下乱成一团!
苏婉和明薇吓得魂飞魄散!埋伏!真的有埋伏!萧将军中计了!
“娘!萧将军他……”明薇吓得哭了出来。
苏婉也是脸色惨白,心如刀绞。她没想到,她们的期盼,竟真的将萧将军引入了死地!
洞外的厮杀异常激烈,箭矢不断射在洞口附近的岩石上,发出“咄咄”的声响。惨叫声不绝于耳。显然,埋伏的敌人占据了地利,萧将军的队伍损失惨重。
“将军!小心冷箭!”
“保护将军后退!”
“不行!退路被滚木堵住了!”
情况危急!萧将军似乎被困住了!
苏婉急得团团转,却无能为力。她们躲在洞里,出去就是送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嗷呜——!!!”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狂暴怒意的狼嚎,如同惊雷般炸响!紧接着,是无数狼嚎呼应!声音来自悬崖两侧的密林!
“狼!是狼群!”
“好多狼!它们冲下来了!”
“啊——!”
悬崖上的埋伏者似乎遭到了狼群的突袭,阵脚大乱!惊呼声、惨叫声、以及狼群疯狂的撕咬声混杂在一起!
悬崖下的压力顿时大减!
“是狼群!狼群在帮我们!”
“天助我也!将士们!随我杀上去!”萧策沉稳而充满杀气的声音响起!
战局瞬间逆转!萧策率领部下,趁着狼群搅乱敌阵的时机,向崖顶发起了反攻!
厮杀声更加激烈,但逐渐向崖顶移动。
秘洞内,苏婉和明薇紧紧相拥,听着洞外惊天动地的厮杀,心中充满了震撼和后怕。狼群……又一次在关键时刻出现了!这真的是巧合吗?
不知过了多久,厮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风雪呼啸和零星的金铁交击声。
终于,一切重归寂静。
洞外,传来萧策低沉而略带疲惫的声音:“清理战场,救治伤员。仔细搜查,看看有没有活口。”
“是,将军!”
过了一会儿,一个亲兵的声音响起:“将军,崖顶埋伏的敌人共计三十七人,全部毙命!看装扮和武器,像是……江湖死士,身上没有任何标识。”
“哼,藏头露尾的鼠辈!”萧策冷声道,“扩大搜索范围,看看这附近有没有山洞或者密道!她们……一定就在附近!”
脚步声再次靠近瀑布和洞口。
苏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要不要出去?现在安全了吗?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在洞外响起,平静无波:
“萧将军,别来无恙。”
是木老!他回来了!
萧策显然吃了一惊,声音带着警惕:“阁下是?”
“山野朽木,名号不足挂齿。”木老淡淡道,“将军可是在寻人?”
萧策沉默片刻,沉声道:“不错。本将受故人所托,寻找明尚书家眷。阁下可知其下落?”
“故人?”木老轻笑一声,“将军口中的故人,此刻恐怕自身难保吧?”
萧策的声音陡然转冷:“阁下此言何意?”
“将军何必明知故问?”木老语气依旧平淡,“你此番入山,寻人是假,剿匪是假,引蛇出洞、肃清残余才是真。方才那一场埋伏,恐怕也在将军预料之中吧?只是,将军可曾想过,你若寻到她们,是将她们置于安全之地,还是……推向更危险的漩涡中心?”
洞外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雪呜咽。
苏婉在洞内听得心惊胆战!木老的话,是什么意思?萧将军他……
良久,萧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本将,自有分寸。”
“但愿如此。”木老叹了口气,“她们母女,此刻很安全。但还不是现身的时候。将军若真为她们着想,便请暂且退兵。待京城尘埃落定,再无后顾之忧时,老朽自会送她们回去。”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好。”萧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本将信你一次。但请阁下转告明夫人和明小姐,萧某……定会护明兄周全,接她们回家。”
“将军放心。”
脚步声渐渐远去,马蹄声再次响起,最终消失在风雪中。
萧将军……走了。
秘洞内,苏婉瘫坐在地,心情复杂难言。期盼的相见,以这样一种惊心动魄的方式擦肩而过。萧将军的承诺让她心安,但木老的话,却又让她心生寒意。
朝堂的漩涡,似乎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深邃、更加凶险。
洞口藤蔓被掀开,木老走了进来,神色平静。
“他走了。”木老看着惊魂未定的母女,“你们……暂时安全了。”
“木老……萧将军他……刚才那些话……”苏婉急切地想问清楚。
木老摆摆手,打断了她:“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你们只需记住,安心在此等待。时机到了,一切自有分晓。”
他望向洞外依旧纷飞的风雪,目光悠远。
“这场风雪,就快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