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的冬天,冷酷而漫长。鹰愁涧大营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孤舟,在严寒与饥饿中苦苦支撑。明薇的到来,如同一缕微光,悄然温暖着这片被冰雪覆盖的绝望之地。
她不再仅仅是“薇姑娘”,更成了伤兵营里不可或缺的“小神医”。每日天不亮,她便裹紧单薄的棉衣,背着药篓,踏着没膝的积雪,深入山林。她的“灵犀指”能敏锐地感知到积雪下顽强生存的草药和可食用的块茎。那些被老军医宣判“没救”的重伤员,在她的灵息滋养和精心照料下,竟也奇迹般地挺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夜晚。
萧煜几乎成了她的小尾巴。这个十岁的世子,褪去了京城的娇贵,迅速适应了军营的艰苦。他默默地跟在明薇身后,帮她刨开冻土,搬运草药,在伤兵营里打下手,给伤员喂药、擦拭身体。他话不多,但眼神总是追随着明薇忙碌的身影,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依赖和……难以言喻的关切。
“薇姐姐,你的手都冻裂了。”一次,萧煜看到明薇采药时被冰棱划破的手指,渗出血珠,忍不住小声说道,眉头紧紧皱起。他掏出怀里一直焐着的一块干净布条,笨拙地想帮她包扎。
明薇微微一怔,看着男孩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轻轻抽回手:“没事,一点小伤,习惯了。你快去帮李军医熬药,那边忙不过来。”
萧煜却执拗地拉过她的手,用布条小心地缠好,动作轻柔得不像个孩子。“薇姐姐,谢谢你。”他低着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如果没有你,我和父王可能都……”
“别说傻话。”明薇打断他,揉了揉他冻得发红的耳朵,“我们是一起的,要一起活下去。”
萧煜抬起头,黑亮的眼睛看着她,用力点了点头。风雪中,两个孩子相视一笑,彼此的眼眸中映照着对方的身影,一种在绝境中滋生的、纯粹而坚韧的情谊,悄然生根发芽。
这天傍晚,明薇在一处背风的山崖下,发现了几株罕见的、能在极寒中生存的“赤阳草”,这是治疗寒毒、促进伤口愈合的良药。她欣喜若狂,小心挖掘。不料,脚下积雪突然塌陷,她整个人向下滑去!
“薇姐姐!”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萧煜惊呼一声,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死死抓住了她的手腕!
明薇半个身子悬在崖边,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雪谷。萧煜用尽全身力气拉住她,小脸憋得通红,脚深深陷进雪里,却丝毫不敢松手。
“放手!萧煜!你会掉下来的!”明薇急道。
“不放!”萧煜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手臂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巡逻士兵赶来,合力将两人拉了上来。
脱险后,两人瘫坐在雪地里,大口喘气。萧煜看着明薇苍白的小脸,后怕得眼圈都红了,却强忍着没哭出来,只是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
“你这个傻子……”明薇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心里某个角落软得一塌糊涂。她反手握住他冰凉的小手,“以后不许这么冒险了,知道吗?”
萧煜没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握住她,重重地点了点头。风雪中,两只冰冷的小手紧紧相握,传递着彼此的体温和无声的承诺。
然而,温暖的瞬间无法驱散严酷的现实。营中的粮草终于见底了。最后一点麸皮混合着雪水煮成的“粥”,也无法维持五千人的生存。伤兵因为饥饿和寒冷,情况急剧恶化。绝望的气氛再次笼罩了大营。
中军大帐内,萧策看着各地送来的告急文书,脸色铁青,剧烈地咳嗽起来。雷豹等人亦是满面愁容。
“王爷,不能再等了!必须想办法突围,抢粮!”一员将领红着眼睛吼道。
“突围?拿什么突?兄弟们饿得拿不动刀,冲出去就是送死!”另一人反驳。
帐内争论不休。萧煜站在父亲身边,小手紧握成拳,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明薇默默站在帐外,听着里面的争吵,心沉到了谷底。
她悄悄走到营地边缘,望着远处敌军连绵的营火。必须做点什么!她集中精神,极力扩展感知,试图寻找一线生机。突然,她“听”到了一种极其微弱、却充满生命力的“嗡嗡”声,来自东南方向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山谷!
是蜂群!冬天怎么会有蜂群?除非……那里有特殊的温暖源?比如……地热?有地热的地方,很可能有特殊的植被甚至……早期发芽的作物?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她立刻找到萧策和雷豹,说出了自己的发现和猜测。
“地热山谷?”萧策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但随即黯淡,“即便有,也必在敌军防线之后,险峻难行,大队人马根本无法悄无声息地过去。”
“不需要大队人马!”明薇目光坚定,“给我一小队最精锐的斥候,轻装简行,趁夜摸过去!如果真有食物,哪怕只带回来一点,也能提振军心!如果找不到……损失也最小。”
帐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这个身形单薄、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孩。
“我去!”萧煜突然站出来,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决,“我对山路熟,可以带路!”
“胡闹!”萧策厉声喝止,“你才多大?那是玩命!”
“父王!营里快断粮了!薇姐姐一个女孩子都敢去,我为什么不能?”萧煜倔强地昂着头,“我是镇北王世子,不能永远被保护!”
看着儿子眼中那熟悉的倔强和担当,萧策一时语塞,心中百味杂陈。
最终,在明薇的坚持和详细计划下,萧策艰难地同意了这次冒险。他挑选了五名最精锐、最熟悉山地的老斥候,由明薇和萧煜带领,趁夜色出发,前往那座可能存在生机的山谷。
临行前,萧策将一枚贴身携带的、刻着狼头的玄铁令牌交给明薇:“见此令如见本王。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保全自身为重!”他又深深看了儿子一眼,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煜儿……保护好你薇姐姐,也……保护好自己。”
“父王放心!”萧煜用力点头。
风雪夜,一行七人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滑下悬崖,融入漆黑的夜色中。明薇凭借超凡的感知指引方向,避开敌军哨卡。萧煜则展现出了惊人的山地行进能力,灵活得像只雪豹。一路上险象环生,有几次险些与敌军巡逻队撞上,都靠着明薇的提前预警和众人的机敏化险为夷。
终于,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抵达了那座山谷。谷内果然别有洞天!一股温热的地泉从山壁涌出,形成一小片不冻的水潭,周围竟然生长着一些耐寒的苔藓、菌类,甚至还有几棵野山梨树,枝头挂着零星冻得硬邦邦、却依稀可辨的果实!
“找到了!真的有吃的!”斥候们喜极而泣。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采集所有能吃的植物和果实。明薇还发现,温泉水潭里有肥美的盲鱼!这简直是天降甘霖!
他们不敢久留,用随身携带的皮囊装满了泉水和盲鱼,包裹里塞满了苔藓、菌类和山梨,迅速原路返回。
归途同样充满危险。但在希望和收获的激励下,小队士气高昂。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回到鹰愁涧防线时,还是被一队敌军暗哨发现了!
“有奸细!放箭!”
密集的箭矢破空而来!一名斥候为保护明薇,中箭倒地!
“快走!”萧煜眼睛赤红,拉着明薇就往山上跑!明薇回头看了一眼倒下的士兵,心如刀绞,却知道不能停留!
“抓住他们!”追兵紧咬不放!
眼看就要被追上,明薇猛地将装有食物和泉水的包裹塞给萧煜:“你快走!回大营报信!我引开他们!”
“不行!”萧煜死死抓住她的手,“要死一起死!”
“听话!”明薇厉声道,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我有办法脱身!你活着回去,才能救大家!快走!”她用力推开萧煜,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同时故意弄出响声!
追兵果然被她吸引,调头追去!
“薇姐姐!”萧煜看着明薇消失在雪林中的身影,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眼泪汹涌而出。但他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他咬碎钢牙,抱起沉重的包裹,凭借对地形的熟悉,拼命向大营方向狂奔!
明薇将“御风诀”催动到极致,在密林中穿梭。追兵人数众多,地形不熟,一时竟被她甩开一段距离。但她毕竟力弱,很快便气喘吁吁,速度慢了下来。
一支冷箭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带起一串血珠。她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追兵狞笑着围了上来。
“看你还往哪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嗷呜——!”
一声虚弱却依旧充满威严的狼嚎,从侧翼响起!紧接着,一道巨大的、伤痕累累的黑色身影,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复仇之神,猛地扑入追兵之中!是墨影!它竟然还活着!而且循着气息找到了这里!
墨影的出现,让追兵大乱!它虽然伤势极重,但凶性大发,瞬间撕开了一个缺口!
“墨影!”明薇又惊又喜!
趁着混乱,明薇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包围圈,拼命向大营方向跑去。身后,传来墨影悲壮的咆哮和追兵的惨叫声……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看见大营的灯火,才力竭倒地。失去意识前,她看到萧煜带着哭腔的呼喊和无数奔来的身影……
当明薇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温暖的军帐里。萧煜眼睛红肿地守在她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萧策、雷豹等人都在,眼中充满了感激和后怕。
“薇姐姐!你醒了!”萧煜喜极而泣。
“食物……送回去了吗?”明薇虚弱地问。
“送回去了!都送回去了!”萧煜用力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你吓死我了……”
原来,萧煜成功带回的食物和泉水,虽然数量有限,却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军医发现,那温泉水对伤口愈合有奇效,那些特殊的苔藓和山梨也能勉强果腹。更重要的是,这次成功的探索,证明绝境中仍有生机!萧策已派更多精锐小队,循着路线,继续前往那座山谷获取补给,大营的危机暂时得到了缓解。
而明薇和萧煜的这次冒险,以及两人在生死关头互相舍命相护的情谊,也在军中传为佳话。士兵们看着这对在风雪中相互扶持、勇敢担当的少年少女,仿佛看到了北境未来的希望。
帐外,风雪依旧。但帐内,因为彼此的守护和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却透着一丝暖意。希望,如同雪地里的微光,虽然微弱,却顽强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