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后的第二天傍晚,暴雨初歇,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夏夜的闷热。北江后街的大排档人声鼎沸,划拳声、炒菜声、风扇的嗡鸣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角落一张油腻的折叠桌旁,围着林秋、张浩、孙宇、李小明四人。桌上摆着烤串、毛豆、花生,还有几瓶冒着冷气的啤酒。这是张浩嚷嚷着要搞的“庆功宴”,说是庆祝“熬过鬼门关”。
气氛却有些异样。
张浩最为亢奋,直接用牙咬开一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哈出一口酒气,用力拍着林秋的肩膀,嗓门很大:“操他妈的!总算考完了!去他妈的函数方程!去他妈的鸟语!老子解放了!”他脸上泛着红光,是种卸下重负的、带着戾气的轻松。他又抓起一把肉串,塞到孙宇和李小明手里:“吃!放开吃!今天浩哥请客!”
孙宇勉强笑着接过,眼神却有些闪烁,小心地瞥了一眼沉默的林秋。李小明则显得局促不安,手里捏着毛豆,半天没剥开一个。
林秋没动啤酒,只拿起一瓶矿泉水,慢慢喝着。他看着张浩的兴奋,看着孙宇的强颜欢笑,看着李小明的畏缩,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这顿“庆功宴”,更像是一场散伙饭前的预演。
“浩哥,林哥,接下来……有啥打算?”孙宇试探着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拿起酒瓶,给张浩满上,又象征性地要给林秋倒,被林秋用手挡开了。
“打算?哈哈!”张浩一抹嘴,“先他妈睡他三天三夜!然后,找刀疤强那杂种算总账!中考完了,看老子不弄死他!”他眼里闪着凶光,中考的束缚消失,那股好斗的狠劲又完全冒了出来。
李小明听到这话,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头埋得更低。
孙宇干笑两声,附和道:“对!对!是该找他们算账!太欺负人了!”但他话锋一转,声音低了些,“不过……林哥,浩哥,这高中……你们打算读哪所?”
这话问到了关键。气氛瞬间微妙地凝滞了一下。张浩满不在乎地一挥手:“读个屁!老子不是读书的料!找个职高混个毕业证,或者干脆不读了,跟我爸跑车去!自在!”他看向林秋,“书呆子,你肯定能考上高中吧?咋样,跟不跟浩哥混社会?”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林秋身上。
林秋放下水瓶,拿起一根烤串,慢条斯理地吃着,直到咽下去,才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嘈杂的背景音都仿佛安静了几分:“成绩还没出来。”
他的回答避重就轻,滴水不漏。
孙宇连忙说:“林哥成绩肯定没问题!到时候上了高中,咱们……”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也好有个照应。”
李小明也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林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和恐惧。对他们两个来说,林秋和张浩是保护伞,也是危险的源头。他们既想依靠这股力量,又害怕被卷入更深的漩涡。高中是一个新的环境,他们内心充满了不确定性。
张浩嗤笑一声,戳破了那层窗户纸:“照应个鸟!你俩怂蛋,是不是想着上了高中就能躲清静了?”他语气带着嘲弄。
孙宇和李小明的脸瞬间涨红,孙宇支支吾吾想辩解,李小明更是吓得不敢吭声。
“浩子。”林秋淡淡开口,制止了张浩。他目光扫过孙宇和李小明,那眼神仿佛能看穿他们内心的摇摆和怯懦。“高中怎么样,等成绩出来再说。”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不过,既然一起经历过事,就是自己人。只要守规矩,不背后插刀,有我林秋一口吃的,就有你们的。”
这话看似是承诺,实则更是警告和划定界限。是在提醒他们“规矩”,也是在确认这种依附关系的延续性,但前提是“忠诚”。
孙宇和李小明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明白!林哥!我们一定听你的!”
张浩哼了一声,似乎对林秋这种“怀柔”政策不以为然,但也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地喝酒。
这顿聚餐,就在这种表面喧闹、内里各怀心思的氛围中进行着。张浩沉浸在“解放”的狂热和对未来“快意恩仇”的想象中;孙宇和李小明在恐惧和依赖中挣扎;而林秋,则像一位冷静的棋手,观察着每一个棋子的状态,权衡着下一步的落子。
他清楚,中考结束,只是一个阶段的终点,更是更复杂局面的起点。内部的凝聚力需要巩固,外部的威胁必须解决,而高中的去向,将直接决定未来势力的布局。这一切,都需要更冷静的头脑和更强硬的手段。
聚餐快结束时,张浩已经有些醉意,搂着林秋的肩膀,大着舌头说:“书呆子……放心!以后……浩哥罩着你!咱们兄弟……打天下!”
林秋任由他搂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矿泉水瓶,轻轻和张浩的酒瓶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夜色渐深,大排档的喧嚣依旧。四人起身离开,身影在路灯下拉出长短不一的影子。张浩踉跄着走在前面,哼着不成调的歌;孙宇和李小明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林秋走在最后,步履沉稳,目光扫过灯火阑珊的街道,深邃难测。
庆功宴散了,未来的路,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