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在迷宫般的旧城巷弄里狂奔,心脏像要撞破胸腔,身后的叫骂声和脚步声时远时近。他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几次险之又险地甩开追兵,左臂的伤口在剧烈奔跑下阵阵抽痛,校服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
他看了一眼腕表,离开考只剩不到十五分钟。必须甩掉他们!
他猛地拐进一个堆满废弃建材的死胡同,毫不犹豫地翻过一道矮墙,落地后迅速钻进一栋待拆迁楼的破败门洞,屏住呼吸,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脚步声和叫骂声从墙外掠过,渐渐远去。
等了十几秒,确认安全,林秋立刻转身,从楼后另一条小路钻出,朝着自己考点——北江市实验中学的方向发足狂奔。他抄了近路,穿过一个嘈杂的早市,人群和摊位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当他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冲到实验中学考点门口时,预备铃正尖锐地响起。校门口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个神色严肃的保安和监考老师站在入口处。
“准考证!”一个老师拦住他,皱眉看着他狼狈的样子。
林秋急促地喘息着,从湿透的校服口袋里掏出皱巴巴但完好无损的准考证。老师核对了一下,示意他快点进去。
他几乎是踩着最后的铃声冲进教学楼,找到自己的考场。监考老师已经准备发卷,看到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地冲进来,投来不悦的目光。考场里其他考生也好奇地看向他。
林秋没有理会任何目光,找到自己的座位,瘫坐下来,胸腔火辣辣地疼,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桌面上。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平复呼吸,将文具从塑料袋里拿出,摆好。
试卷发下来了。雪白的纸张,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
一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考场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以及自己逐渐平稳下来的心跳声。刚才巷弄里的追逐、寸头男生狰狞的脸、辣椒水的刺鼻气味、手臂伤口的抽痛……所有这些混乱、危险和暴戾,都被隔绝在那扇贴着“静”字的门外。
他的目光落在第一道选择题上。是关于二次函数图像的性质。大脑还在因肾上腺素而微微颤抖,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读取题目,调用记忆深处储存的知识点。
渐渐地,一种奇异的宁静感,如同清凉的泉水,开始浸润他紧绷的神经。
这里没有需要算计的敌人,没有需要提防的偷袭,没有需要权衡的利弊。只有题目和答案。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规则清晰,目标明确。每一步推导,都有逻辑可循;每一个公式,都稳定而可靠。
这与他所熟悉的那个充满不确定性、暴力和背叛的世界,截然不同。
他沉浸了进去。笔尖在草稿纸上演算,发出稳定而规律的声响。解出一道难题,勾选正确答案,带来一种微小却真实的成就感。这种感受,不同于打架获胜后的虚脱和血腥,它是一种纯粹的、智力上的满足,冰冷,却踏实。
时间在笔尖悄然流逝。他忘记了配电房的霉味,忘记了刀疤强的威胁,忘记了父母的失望,甚至暂时忘记了苏婉离开的背影。他的整个世界,缩小成了眼前这张试卷,以及脑中高速运转的知识体系。
阳光透过明净的窗户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照亮了试卷上工整的字迹。空气中飘着淡淡的书香和木头桌椅的气味。这一切,构成了一种他几乎陌生的、秩序井然的氛围。
在这里,他不是“疯狗林”,不是一个需要时刻绷紧神经、用凶狠来武装自己的混混头目。他只是一个考生,一个需要用笔来战斗的普通学生。这种身份的暂时剥离,带来了一种近乎奢侈的放松。
偶尔,左臂伤口会传来一阵隐痛,或者窗外突然响起的汽车鸣笛会让他瞬间警惕地抬头,肌肉绷紧,但很快,他又会重新被拉回眼前的数学公式或文言文翻译中。知识的海洋,暂时淹没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交卷铃响起时,林秋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放下笔,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试卷,一种奇异的疲惫和充实感同时涌上心头。
他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等待老师收卷,目光平静地扫过窗外。考点外,家长们正在翘首以盼。他知道,张浩、孙宇他们应该也考完了,正在按照计划,向集合点汇合。现实的刀锋,很快将再次逼近。
但这短暂的两个小时,像一场梦,一个避难所。让他得以喘息,让他触摸到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建立在逻辑和知识之上的力量与秩序。
这片刻的宁静,并非软弱,而是一种充电,一种对照。让他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身处何地,以及,未来或许可能通往何方。
监考老师收走了他的试卷。林秋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锐利。
考场内的战斗暂时结束。考场外的生存游戏,从未停止。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走向门口,重新变回那个警惕、冰冷的“疯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