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秋背着书包,再次踏进了那座熟悉的、却早已成为他噩梦之地的校园。初夏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将教学楼的红砖墙照得发亮,操场上绿草如茵,充满了生机。学生们三三两两,嬉笑打闹着涌入校门,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特有的喧嚣。
林秋走在人群中,却像一个异类。
他没有低头,也没有刻意加快脚步。他只是平静地走着,步伐均匀,目光直视前方,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身形依旧单薄,脸色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种曾经如影随形的怯懦、恐惧、以及试图融入却不得的卑微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绝对的平静。像一块被溪水冲刷了千万年的鹅卵石,光滑,坚硬,没有任何棱角,却也隔绝了所有的温度。
他一出现,立刻成为了焦点。
各种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像无数道探照灯的光束。
有同情。几个女生看到他,交头接耳,眼神里带着怜悯,小声议论着“他好可怜”、“听说被打得很惨”。
有好奇。不少同学停下脚步,或放慢速度,偷偷打量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悲伤?愤怒?还是一蹶不振?
有嘲讽。以王大壮为核心的圈子那边,投来的是毫不掩饰的、带着幸灾乐祸和轻蔑的目光。李亮甚至故意提高了音量,对着他这边嗤笑了一声。
还有更多的,是漠然和躲闪。大部分同学只是看了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仿佛他是什么不祥之物,生怕沾染上麻烦。
这些目光,林秋都清晰地感受到了。它们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但他却像穿上了一件无形的、完全绝缘的雨衣。同情无法让他感到温暖,好奇无法引起他的注意,嘲讽无法激起他的愤怒,漠然也无法加深他的孤独。
他的心,仿佛被一层厚厚的、坚冰打造的铠甲包裹着。外界的任何情绪波动,都无法穿透这层铠甲,触及他内心那片死寂的荒原。他甚至不再去分辨这些目光背后的含义,只是将它们当作空气的一部分,无视地穿过。
他走进教学楼,踏上楼梯。有认识的低年级同学看到他,怯生生地喊了声“林秋学长”,他没有任何反应,如同没有听见。有老师从办公室出来,看到他,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似乎想开口询问什么,但在他那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目光扫过后,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走进六年级一班的教室。
瞬间,原本嘈杂的教室安静了一瞬。所有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秋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那个位于角落、靠近垃圾桶的位置。他放下书包,坐下,从里面拿出第一节课的课本,摊在桌上。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没有一丝犹豫或不安,仿佛他只是完成了一个每天重复千万遍的、再普通不过的动作。
他没有去看王大壮的方向,也没有理会旁边同学投来的、或探究或同情的眼神。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落在摊开的书页上,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点。
他坐在那里,却像一座孤岛,与整个喧闹的教室隔绝开来。所有的声音——同学的窃窃私语、桌椅的挪动声、窗外的鸟鸣——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无法进入他的世界。
他回来了。但他把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他不再寻求理解,不再期待帮助,也不再恐惧伤害。他成了一个情绪的绝缘体,一个只存在于自己冰冷结界中的、等待时机的狩猎者。外界的目光,无论是善是恶,于他而言,都已毫无意义。他的战场,早已不在这个喧嚣的教室,而在那本写着隐形名字的笔记本里,在他那颗被仇恨淬炼得坚如寒冰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