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领导们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绝望的哭泣和死寂。林秋父亲胸口那股憋闷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怒火,终于冲破了临界点。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低吼一声,声音沙哑破碎,转身就冲出了病房。
医院走廊里灯光冷白,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药剂的混合气味。校长等人还没走远,正站在走廊尽头电梯口附近低声交谈着,似乎在等电梯。
“校长!主任!”林秋父亲几步冲了过去,拦在他们面前,因为激动,身体微微发抖,“你们这处理……这算什么处理?!记过?赔钱?我儿子差点被打死啊!”
校长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不悦,但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克制:“林秋爸爸,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处理决定是学校根据相关规定和调查结果,集体研究后做出的。你要冷静。”
“我冷静不了!”林秋父亲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引得过路的护士和病人家属侧目,“相关规定?什么规定能把肋骨打断算成‘打闹失当’?!你们调查了什么?就问了几句,看了两眼,就定了性?王大壮那小子在病房里是什么眼神,你们没看见吗?!那叫知道错了?!”
德育主任上前一步,试图安抚,语气却带着官方的疏离:“林秋爸爸,我们办案……处理事情,要讲程序,讲证据。王大壮同学确实未满十四周岁,这是受法律保护的。而且,事件的定性,我们需要综合考虑前因后果,不能单看结果……”
“程序?证据?”林秋父亲激动地打断他,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地指着病房方向,“我儿子躺在那里,就是证据!他身上的伤,就是证据!还要什么证据?是不是要等他被打死了才算证据?!”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撕心裂肺的悲愤。几个护士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校长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变得强硬:“林秋爸爸!请你注意你的言辞和态度!学校有学校的规章制度,国家的法律有法律的条文!不是谁声音大谁就有理!我们一切都是按照程序和规定办的!你如果不服,可以向上一级教育主管部门反映!”
“规定……程序……”林秋父亲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像在咀嚼砂石,咯得满口血腥。他看着眼前这几张道貌岸然的脸,他们身后仿佛矗立着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墙上写满了“规定”、“程序”、“未成年保护法”、“校规”……这些冰冷的词语,组成了一套他完全不懂、也无法撼动的规则体系。他的愤怒,他的痛苦,他作为父亲的本能,在这套规则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鸡蛋撞石头。
他想怒吼,想质问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声音。一股极度的无力感,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浇下,瞬间熄灭了他胸腔里的怒火,只留下冰冷的灰烬。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背脊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刚才还因愤怒而挺直的脊梁,此刻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支撑,一点点地佝偻下去。他不再看校长和主任,目光失焦地望着地面,嘴唇哆嗦着,最终,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一声悠长而绝望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
那叹息声,比之前的怒吼更让人心碎。
校长和德育主任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也松了口气。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林秋爸爸,孩子还需要照顾,你先回去吧。有什么问题,可以通过正常渠道沟通。”校长最后说了一句,便和主任一起快步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外面那个靠着墙壁、如同被抽空灵魂的身影隔绝开来。
走廊里恢复了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医疗仪器滴答声。林秋父亲就那样靠着墙,缓缓地、一点点地滑坐下去,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他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宽厚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没有发出一点哭声。
那堵由“程序”和“规定”筑成的、透明的墙,不仅挡住了他寻求公道的路,也彻底压垮了这个中年男人作为父亲最后的尊严和力量。
他输了。不是输给了王大壮一家,而是输给了这套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对抗的、冰冷而强大的规则。从此,沉默,将不仅属于病床上的儿子,也属于走廊里这个被现实击垮的父亲。